第七章 脚跟下的水泡 (第1/2页)
慢走了不知道多久,腿还是软的,但那股要命的窒息感和胸腔里的火辣总算下去了一点。汗水被风吹干,在皮肤上留下黏腻的盐渍,作训服后背和腋下深了一大片,冰凉地贴着肉。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冷,让人牙齿不由自主地打战。
刘班长终于喊了停。“立定!原地休息五分钟,可以放松,不许坐,不许蹲!”
我们如蒙大赦,也顾不上地上脏不脏,一屁股就想往下坐,又被班长冰冷的眼神钉住,只能弯着腰,双手撑膝,大口喘着气,让狂跳的心慢慢平复。肺像个破口袋,每次吸气都带着嘶啦的杂音。喉咙干的像塞了把沙子,连唾沫都咽不下去。
陈光直接蹲下了,脸埋在两腿之间,肩膀一耸一耸的,不知道是在喘还是在哭。王建军扶着膝盖,眼镜片上全是白蒙蒙的哈气,他摘下来,用衣角胡乱擦了擦,手抖得厉害。周文明站得最直,只是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胸口剧烈起伏着,但眼神还算清亮,扫过我们这群狼狈不堪的人,没什么表情。
我撑着膝盖,低头看着自己这双崭新的、已经糊满黑灰色煤渣的胶鞋。脚跟那里,疼痛变得清晰而尖锐,一跳一跳的,像有个烧红的钉子在往里钻。每动一下脚踝,都能感觉到皮肉和湿透的袜子、粗糙的胶鞋内衬摩擦时,那种湿漉漉、火辣辣的疼。水泡肯定破了,而且面积不小。
“集合!”休息时间短得让人想骂娘。刘班长的声音永远那么准时,那么不容置疑。
我们歪歪扭扭地站成队列,比早上那会儿更不成样子。人人脸上都挂着汗碱,嘴唇干裂,眼神涣散,像是刚被重型卡车从身上碾过去,又拼凑起来的破布娃娃。
“三公里,只是开胃菜。”刘班长背着手,目光在我们脸上缓缓移动,像在欣赏我们的惨状,“就你们这副德行,以后武装五公里、十公里怎么办?山地越野怎么办?现在知道自己的斤两了?”
没人吭声,只有粗重的喘息在寒风里变成一团团迅速消散的白雾。
“最后三名,”刘班长拿出一个小本子,看了一眼,“张海,陈光,王建军。中午主食减半。有没有意见?”
被点到名的三个人,脸色瞬间灰败。张海是个黑瘦的小个子,低着头,拳头攥紧了。陈光猛地抬起头,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死死咬住下唇,眼圈通红。王建军扶了扶眼镜,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有意见,憋着!在这里,成绩说话!吃不了训练的苦,就活该挨饿!”刘班长合上本子,“现在,带回!洗漱,整理内务,开饭!”
我们拖着灌了铅一样的腿,挪回那排平房。每一步,脚跟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上楼时更是折磨,必须抬起脚,伤口被反复挤压、摩擦,疼得我额头冒冷汗,死死抓着冰凉的铁质扶手,才没一脚踩空滚下去。
回到班里,气氛压抑。陈光一进门就瘫坐在自己床沿,看着地上,眼神发直。王建军默默地拿出脸盆毛巾,准备出去洗漱。周文明脱了作训服外套,里面衬衣湿透,紧贴在精瘦的背上,他拧了条湿毛巾,慢慢擦着脖子和脸。
我没急着洗漱。爬上上铺,小心翼翼地脱掉右脚胶鞋。一股混合着汗味、血腥味和胶皮味的温热臭气扑面而来。袜子脚跟处果然晕开一大片暗红色,已经和破溃的皮肉黏在了一起。我咬了咬牙,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袜子褪下来。
嘶——
倒抽一口冷气。脚跟靠外侧,一个鸽蛋大小的水泡完全破了,边缘泛白溃烂,露出底下鲜红的嫩肉,还在微微渗着组织液。周围一片红肿,摸上去滚烫。左脚情况稍好,但也有两个小水泡,亮晶晶的,还没破。
真他妈疼。比锄头砍在脚面上还实在的疼。这疼是持续的,钻心的,提醒着你身体的脆弱和刚才那三公里的代价。
我看着这双伤痕累累的脚,心里有点发沉。这才第一天正式训练,脚就成了这样。后面还有那么多天,那么多更苦的训练,这脚还能不能撑住?
“磨破了?”旁边下铺传来周文明的声音,他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仰头看着我,手里还拿着那条湿毛巾。
“嗯。”我闷闷地应了一声,把脚往里缩了缩。不想让人看见这副惨样,尤其是他这种看起来没怎么遭罪的人。
“我这儿有紫药水,医务室昨天发的,每人一小瓶。”周文明说着,走回自己床边,从那个看起来很规整的行李包里拿出一个褐色的小玻璃瓶,又扯了一小块干净的纱布。“新的,没用过。”他补充了一句,把东西递过来。
我愣了一下,看着他。他的表情很平静,没有同情,也没有炫耀,就是很平常的样子,好像递过来的是一块馒头。
“……谢谢。”我接过瓶子和纱布,手指碰到他微凉的指尖。
“破了的地方,用清水把煤渣冲干净,再涂这个,别包太厚,透透气好得快。”周文明说完,就转身拿着脸盆出去了,似乎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握着那瓶小小的、冰凉的紫药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有点复杂。这个城里兵,好像……没那么讨厌?
王建军也洗漱回来了,看到我的脚,扶了扶眼镜,小声说:“我……我还有两个创可贴,你要吗?不过可能贴不住。”
“不用了,谢了。”我摇摇头。创可贴那玩意儿,我见过,但没用过。老家干活割了手,抓把土按上,或者扯块破布一缠了事。
我端着盆,一瘸一拐地去水房。冰凉的自来水冲到伤口上,激得我浑身一哆嗦,疼得龇牙咧嘴。但确实把那些黑乎乎的煤渣冲掉了不少。看着那一盆泛着血丝的脏水,和伤口里隐约可见的沙砾,我咬了咬牙,用手指沾着水,一点点把嵌进肉里的细小煤渣抠出来。每一下都疼得我倒吸凉气,额头上冷汗涔涔。
好不容易清理得差不多,我拿出那瓶紫药水。深紫色的液体,有种说不出的怪味。我用纱布蘸了,小心地涂在溃烂的伤口上。药水碰到破损的嫩肉,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但很快,一种凉丝丝的感觉蔓延开来,暂时压住了火辣。
涂好药,我没用纱布包,就光着脚,趿拉着胶鞋后跟,慢慢挪回班里。脚后跟不敢沾地,只能用前脚掌撑着,走起路来像只瘸腿的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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