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晦明 (第2/2页)
每一次要签字提交前,他都莫名地拖延。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
他肩上的任务太重,上面催得紧,任何延误都有风险。
可理智告诉他该走,身体却一次次偏离轨道。
真的是烦得要死,这个女人还那么倔,身边还那么多蜂蝶围着转!
锅里的米香氤氲着,混着蒸汽散开。
顾朝暄把火关小,又尝了尝味道,确定刚好熟透,才转身脱下围裙。
“秦湛予——”
她喊了一声。
那张铁床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
他睁开眼,眼神还有些迷蒙。铁床的支架发出细微的声响,他撑起身,低头捏了捏眉心。
那床太硬了,睡得浑身骨头都在抗议。
背脊一阵一阵地酸,像是被那冰冷的铁片硌着睡了整整一夜。
没吭声,抬手松了松领口,慢慢坐起来。
顾朝暄斜眼看他,语气凉凉的:“不是说只眯一会?快半个小时了。”
秦湛予“嗯”了一声,还没完全醒过来。
她看他那样,嘴角抿了抿,终究还是没再讽刺。
她去翻柜子,找出一只还没拆封的纸盒,从里面抽出一支一次性牙刷和小包牙膏。
“这儿没新的毛巾,自己将就用水冲一下。”
她说得淡淡的,却连牙杯都替他放好了。
他接过那牙刷,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冷水冲在掌心,刺得他手指微微一颤。镜子里的人神色清冷,水珠顺着鬓角滑下去,他抬头望了两秒,又低头漱口。
等他出来时,厨房那边的灯还亮着。
顾朝暄已经把饭盛好,两碗白饭,几样家常菜。
炒蛋、青菜,还有一盘土豆片。
她在狭窄的茶几前摆上托盘,放好筷子。
“吃吧。”她说。
秦湛予坐下时,肩膀轻轻一塌,动作克制,带着一种久违的放松。
时间真会改变人,当初那个手脚毛毛躁躁的女孩,火都不会关小的顾朝暄,现在都会做饭了。
屋子不大,灯光有点暗,油烟的气味还未散干净。
顾朝暄低头吃饭,不抬眼。
秦湛予拿起筷子,目光在她那双安静的手上停了片刻,才开口:“味道不错。”
顾朝暄:“谢谢夸奖。”
两人默默把一碗饭吃到见底。
筷子落了声,他先站起来,把碗盘往水槽里一套:“我来。”
顾朝暄本想说“不用”,话到嘴边换成了:“洗干净点,别把东西给堵了。”
他嗯了一声,卷了下袖口。
冷水冲在瓷面上,油星子被一点点推走,碗沿碰在槽壁,发出小小的轻响。
他在洗碗,顾朝暄转身把床上那条薄被拆了,抽出旧床单,换上叠得方方正正的干净一套,又把枕套重新套好。
半地下的风从气窗缝里钻进来,灯下纤尘飞起一层,很快又被她抹布一遍带走。
水声停住。
他擦干手出来,靠着门框看她把最后一角抻平。唇角很轻地一勾,嗤笑了一下。
欲盖弥彰。
“换床单干什么?”他随口问。
顾朝暄没抬头:“脏了。”
“我才睡一会儿。”
“那也够了。”她淡淡道。
秦湛予懒得再跟她计较,视线从她手上移开,落在那几盒橘子上。
包装还摆在桌边,灯光打在烫金的字样上,闪着微弱的光。
他走过去,撕开其中一盒。空气里立刻多了一层甜香。
橘子被一层一层包得跟礼物一样,果皮细腻,色泽饱满。
他坐下,慢条斯理地剥皮,指节分明,动作却极稳。
橘瓣一点点分开,像莲花盛开的形状。
顾朝暄换完床单,抬头时,正好看到他那双修长的手托着橘瓣,动作安静得近乎温柔。
他抬眼看她一眼,“顾朝暄,过来尝尝。”
顾朝暄一开始没动。
他便伸出手,把那瓣橘子直接递到她面前。
她犹豫了两秒,还是伸手接过。
那橘瓣被他剥得极干净,连白筋都细细剔去,
在她指尖轻轻一捏,就渗出一点汁。
她低头咬了一口,甜意几乎立刻在舌尖绽开。
秦湛予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问:“酸吗?”
顾朝暄抬眼瞪了他一眼。
“这回满意了?”
他不答,嘴角轻轻一勾。
……
四月中旬,北京的天刚入春暖,风里还带着一股干涩的凉意。
在这个圈子里,所有人都明白一个道理:
政治上,从来没有所谓的敌人,也没有所谓的朋友。
只有利益的趋同与立场的暂时一致。
彼时陆峥站在窗前,手里的烟燃了一半,灰落进水晶烟灰缸。
对面沙发上坐着韩述和几个熟面孔,都是在部委、央企要职的人。
谈笑声平缓,没有任何真情实意,更多是试探和揣摩。
包间里笑声起落,话题绕着项目批次、资金口径、审计节点打转,语气都不疾不徐,像一场无形的拉力赛。
盛时把酒往外一推:“行了,今天是我的场,谁再把会上的词儿往桌上搬,我就罚他三杯。”
韩述举着杯,懒懒地笑:“我投降。”
盛时笑骂:“少来,今晚属你话最多。”
陆峥没笑,他话很少,从坐下到现在,除了“新婚快乐”,没再说过一句场面话。
盛时看他一眼:“怎么,心情不好?”
“没有。”陆峥淡淡,“听你们说就行。”
韩述顺着笑:“他这样才正常。你看他不说话的时候,别人就更不敢说错。”
桌上一阵笑,气氛又松了几分。酒换了第二轮。盛时起身倒酒,一边随口道:“请柬都寄出去了,秦湛予那份我让秘书送到他公寓。也不知他能不能来。”
韩述闻言插了句,“他这两天怕回不来,在江渚那边。”
盛时“嗯”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他走之前我还约他打球,”韩述喝了口酒,“他说他要下去带队。调研地方项目执行,上面安排的。挺麻烦一差事。”
“江渚?”盛时皱眉,“那边项目烂摊子一堆,他去干嘛?”
“还能干嘛?”韩述笑笑,“擦屁股。”
话一出,众人都有些沉默。
那种沉默不是惊讶,而是懂,官场里谁都知道,能被“派下去擦”的,不是功劳活。
盛时掂了掂酒杯:“他还真是……硬骨头。”
“他那性子,硬到连自己都磨不动。”韩述摇头笑,“不过,他在江渚估计呆不了太久。上头催得紧,他那种人,不拖事。”
坐在窗边的陆峥动了动。
他一直没插话。直到此刻,烟在指尖燃到尽头,他才慢慢掐灭。
“他去江渚多久了?”
语气平静,几乎听不出波澜。
韩述想了想:“快一个月。怎么,你不知道?”
盛时抬眼,注意到陆峥那一瞬间细微的停顿。
“你还以为他在北京?”
陆峥抬头,神情淡淡:“嗯,以为他还在部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