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开导 (第2/2页)
顾朝暄愣愣看着,心口被钝刀子一刀一刀割。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却冷得像冰。
杨家人已经做出了选择。
在金钱与权势面前,他们不敢再坚持。哪怕心里有愧疚,有痛苦,也只能低头。
可笑又荒唐!
……
八月初的天气闷热。
北京的夏天和南方不同,不是湿漉漉的,而是厚重的热浪扑在脸上,让人透不过气。
院子里那台老旧的落地扇吱呀吱呀地转,风带着一股铁锈味,勉强能驱散几分暑气。
顾朝暄从出租车上下来时,天色已经偏晚。
胡同口的小卖部还亮着昏黄的灯,老人坐在门口摇蒲扇。
她提着行李走进那条再熟悉不过的巷子,石板路被太阳炙过,热气蒸腾。
推开院门的时候,她看到姥姥正坐在葡萄架下,戴着老花镜,手边摊着一本翻旧的《世界文学》。
白瓷茶盏搁在小木桌上,薄薄的茶汤里漂着几片茶叶。
“朝朝回来了?”姥姥抬起头,摘下眼镜,笑容温和。
“嗯。”顾朝暄轻声应了,把行李放在门边,径直走过去,乖乖蹲下,抱住了姥姥的胳膊。
她一夜未眠,眼睛布满血丝,声音也哑得厉害。姥姥皱了皱眉,什么也没问,只拍了拍她的手:“进来吧,屋里凉快。”
屋子不大,老式的木格窗,风从纱窗透进来,带着点栀子花的清香。
桌上放着一碗刚煮好的绿豆汤,碧绿澄澈,散着清凉的甜香。
“快喝点,解暑。”
顾朝暄低头,把汤喝下去,喉咙被沁得一阵发凉,眼眶却更酸了。
“怎么了这是?”
顾朝暄手指一紧。
那晚的画面又像针一样扎进脑子——
杨淼在角落里哭得浑身颤抖,她抱着她,几乎要窒息。还有警局里,姜佑丞那副满不在乎的脸。
听她把整件事从头说到尾,姥姥只问了一句:“你想替她讨公道?”
“想。”她的声音发哑,“可没用。”
院子里安静得能听见蝉鸣。姥姥沉默了片刻,把眼镜推到桌上。
“朝朝,你知道吗?你姥姥年轻那会儿,也算半个有理想的人。”
“我二十出头时,留在大学当助教。那个年代,女孩子读书不多,更别提在高校里站上讲台了。那时候我以为,知识能改变一切。法律、文学、哲学,书上写的道理都那么清晰,我觉得人只要秉持良知,就能走得笔直。”
她顿了顿,神色微微暗下去:“可后来,我亲眼看见一个成绩优异的学生,因为没有关系,被挤掉了出国名额;也看见一位正直的教授,因为说错了一句话,被迫离开讲台。那时候我才知道,天平不会自己保持平衡,它会被人按住,被权力和关系压弯。”
“朝朝,你这次见到的,不过是现实的另一面。”姥姥的声音缓慢而沉稳,“不公平,并不是突然发生的,而是一直存在,只是以前没有撞到你身上。”
顾朝暄咬着唇,眼泪倏然掉下来:“可她什么错都没有……”
“我知道。”姥姥伸手,替她把额前湿漉漉的发丝拂到耳后,“我当然知道。可世界从来不是‘对的得到奖赏,错的得到惩罚’这么简单。你姥姥当年没得选择,你同学的父母也觉得没得选择。”
顾朝暄猛地抬头:“他们收了钱!”
姥姥并不惊讶,只是长叹一声:“这就是他们的选择。你不要急着去责怪,也不要急着去怨恨。一个家庭,扛着房贷,供着儿子,老人还要看病吃药。到他们眼里,钱能解决眼下的困境,可所谓的公道,反而是一场无底的深渊。”
她顿了顿,看向顾朝暄,“可你不一样。”
顾朝暄一怔。
“你姥姥年轻时最大的遗憾,是很多事情明明知道不对,却没有力量去改变,只能眼睁睁看着。可你不一样,你还年轻,你可以走进法律,你可以有一天,让那些‘证据不足’不再成为开脱的借口。”
“可要等多久?十年?二十年?那时候,淼淼的一辈子已经被毁了啊……”
“世界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痛苦立刻改变。可你能记住它,能让它成为你走下去的理由。正义有时候不是当下的胜利,而是几十年后你依旧能坚定地说一句:‘我没有放弃过’。”
“姥姥……我真的不甘心。为什么他们可以那么轻易地推翻一切?为什么淼淼哭得撕心裂肺,到头来换来的却只是‘证据不足’?如果法律连最起码的公道都不能给,那我们学的那些字句到底还有什么用?”
姥姥抚了抚她的手,眼神却渐渐深了下去:“朝朝,你忘了,你现在也在享受多少别人得不到的便利。你从小住在军属大院里,周围人都懂规矩。老师对你另眼相看,邻居对你多三分照顾。你去报兴趣班,哪次不是有人打招呼就能插队?你生病住院,哪次不是凭着一张介绍信就能轻易进到别人挤不进去的病房?”
顾朝暄的脸色渐渐苍白。
“孩子,你觉得那是理所当然,可在别人眼里,那就是不公平。只是那些时候,你没觉得不对。因为那不公正,刚好是为你开的门。”
院子里蝉声聒噪,老扇子吱呀转动。顾朝暄呼吸一窒,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惭。
“所以你要记住,”姥姥继续说,“今天的痛,不只是为你同学的,也是为你自己第一次被推到那扇门外,第一次尝到失落和愤怒。你觉得难以忍受,那是因为你终于明白,所谓‘法律’和‘规则’,在权力和金钱面前,并不会天然为你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