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章 南下路上(万字大章) (第1/2页)
“噼里啪啦……”
“宵禁……解!!”
“咚、咚、咚、咚……”
乾符三年正月十五,当暮色初临,百姓本该早早回家,躲避宵禁的时候,爆竹声却在城内此起彼伏传出。
哪怕刚刚经历多年战乱,民生疲敝,但郑州治下着这小小的河阴城内却还是点亮了无数灯笼。
鼓楼的鼓声在不断作响,无数吃过晚饭的百姓纷纷涌上街头,尽量穿上了自己最为干净的衣裳,以此来迎接每年唯一解除宵禁的节日。
“社火、起!!”
当头戴各种羽毛的社伯开始打锣,十余名壮丁立马抬起社火,面前出现十余名打着灯笼的垂髫小儿,身后则是出现踩着高跷,奏乐舞蹈的伶人。
随着社伯迈腿,整支上百人的队伍开始走街串巷,而那些在街巷两侧围观的百姓也纷纷看着这热闹场景,举着手中早早准备好的火把。
这些火把以竹篾捆扎麻秆或芦苇而成,浸牛羊油脂,一点即燃。
当社火经过,这些百姓纷纷将手中火把伸向社火,火把点燃后便跟随社火队伍开始前进。
数万人的运动在这河阴县城内展开,没有长安、洛阳、成都那些大城市的各种杂技表演和五彩缤纷的花灯,更没有那些高达一二十丈的灯楼。
在这里,有的只是百姓们脸上激动的神情,只有不断燃烧的社火和火把,还有无数百姓疾走时的欢呼声和伶人队伍的锣鼓声。
社火队伍仿佛是一条长龙,不断在河阴城内穿梭,每经过一处街巷就有数十上百人举着火把以社火引燃,随后加入其中。
空气中弥漫着烟火气,仿佛要驱散所有疾病、灾害和苦难,使得整座城池都焕然一新。
“咚、咚、咚……”
三丈高的鼓楼上,刘继隆望着那条不断穿梭街巷的火龙,眼底隐隐冒着火光。
在满是木质建筑的这个时代,这样的行为危险吗?那是自然的。
可百姓们却并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危险而放弃这种行为,至少在他们看来,这是提振河阴城内百姓民心,让百姓对未来更有向往,更有奔头的最佳做法。
过去压抑了一年的情绪,仿佛在解除宵禁的这几日被百姓完全释放出来。
这样的释放,使得百姓心中的积怨得到平息,使得县城治安更为安定。
其实此时的他们很贫穷,甚至许多人从正旦新春到如今,连一口肉都不曾吃过。
饶是如此,在社火的指引下,他们却在疾走和呜吼呐喊中愈发畅快。
这样的快乐和满足,是吃几口、几十口肉都无法代替的。
“都准备好了吗?”
刘继隆背对着众人,在他身后的曹茂及河阴县众多官员纷纷作揖。
“殿下放心,肉条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殿下祭祀社火,便能发给百姓。”
河阴县令小心翼翼地开口,将自己的安排告诉了刘继隆。
刘继闻言微微颔首,随后远眺远方即将变黑天色,继续又将注意力放到了河阴城内的百姓身上。
社火的队伍,在他眼底绕着河阴城的各条街巷都穿梭了一遍,从正街开始,至横街结束。
最后社火被抬往了县衙,数千人的队伍也齐齐向着县衙聚集而去。
每户只出一人,开道的孩童不算其中,故此才将随行人数控制在四千人内。
“殿下,我们该出发去县衙了。”
河阴县令小心开口,刘继隆闻言收回心神,爽朗笑道:“走!”
在他的示意下,河阴县令带路走下鼓楼,而此刻街道上百姓数不胜数,汉军提前清理出街道,守在两侧护卫刘继隆安全前进。
百姓们伸出头朝他看去,但见他从远处走来,身旁跟随十余名平日里难以见到的官员。
“那便是汉王?”
“这汉王,某为何有些熟悉?”
“对对对!他是住在临河坊的那位出众郎君!”
“那位竟是汉王殿下?”
两个月来,刘继隆时常出没河阴各处,河阴百姓早就记住了他这么个出众的存在。
如今再见,却得知他是那闻名天下的汉王,自然骚动起来。
迎着他们的目光,刘继隆继续向着县衙靠近,而随着他愈发向县衙靠近,见到他的百姓也就越来越多,骚动的范围也越来越大。
当刘继隆来到县衙外的时候,此处的街道上已经被汉军将士列阵隔绝为两块。
高举火把的百姓惊讶于刘继隆便是当今汉王,而刘继隆则是走到了县衙门口摆好的社火面前。
“请汉王殿下请神……”
当祭祀开始,刘继隆面不改色的走出队伍,来到社火面前。
这时,十二名七八岁的孩童跟随走出,头戴木质彩绘的兽面面具,列阵围绕社火。
几名吏员将一面鼓端到了刘继隆面前摆放好,随后递给刘继隆两支鼓槌。
待刘继隆接过,五十名头戴各类彩绘面具的乐师继而走出,兵卒将乐器尽数拉了出来。
当所有准备好后,刘继隆开始慢慢敲击小鼓,但见鼓声开始作响,十二名孩童便开始动了起来,五十名乐师也纷纷开始奏乐。
他们按照刘继隆的鼓点进行奏乐,而戴着兽面面具的孩童们则是按照十二地支方位跑位,配合鼓点做吞、撕、踏等动作。
“社公社母莫嗔,听我曲歌喧喧;今朝酌酒烧钱,但愿牛羊满圈……”
“呜吼!呜吼!呜吼……”
随着刘继隆开口唱出祭词,整个祭祀也进入了高潮,外围的举着社火点燃火把的壮丁纷纷开始捶胸顿足,口喊“呜吼”。
数百字的祭词唱完,曹茂连忙端着木盘上前,左右还有持着长戈与木盾的兵卒。
木盘上摆有铜制的金黄色四目面具,刘继隆放下鼓槌将面具戴起,随后便从兵卒手中接过了长戈与描绘兽面的木盾。
曹茂接替刘继隆,持鼓槌开始有节奏敲打起来,而刘继隆则是戴上面具后左手持盾,右手持戈,动作夸张的开始舞蹈起来。
“芟柞伊始,泽雨其濛;千耦其耘,徂隰徂畛……”
面具下,刘继隆声音沉着,整个人在社火与四周火把照耀下显得高大且具有神性。
那些举着火把的壮丁见到刘继隆轻轻松松的将长戈舞动,纷纷激动地加大“呜吼”声。
数千人捶胸顿足,高呼呜吼,听得人不知为何,热血沸腾。
随着时间推移,刘继隆手持长戈木盾,足足舞乐了半个多时辰还不见休息,这更是令四周百姓都觉得所谓汉王,乃天命承授者。
社火主祀舞长戈木盾,哪怕是训练有素的,也不过只能舞乐两刻钟。
哪怕是那些上了年纪,足有七八十岁的老者,也没见过有人能超过三刻钟。
如今刘继隆轻轻松松便舞乐半个时辰,且看上去依旧体力充沛的样子,这如何让人不震惊。
百姓都认为他是得到了上天的相助,这才能做到毫不疲倦的舞动干戈。
“曹都督,殿下还能舞动多久?”
河阴县令咽了咽口水,忍不住上前对曹茂作揖。
曹茂在不断敲击小鼓,整个人十分自豪:“以殿下之能,便是再舞动半个时辰的干戈也不是问题!”
河阴县令及其余官员纷纷倒吸了口凉气,只觉得自家殿下确实是天眷之人。
自古而今,还没听说过有几个人能持着十几斤沉重干戈,舞动一个时辰的情况。
他们纷纷敬佩后退,看着刘继隆又继续舞动干戈大半个时辰,直到亥时到来,才见到刘继隆缓缓停下了舞动。
“送神!”
略微疲惫的声音从金黄色四目面具下传出,官员们纷纷两人一组抱着纸俑上前,抛入社火之中焚烧。
曹茂与乐师们尽皆停下,随后便见刘继隆与那十二名头戴兽面彩绘面具的孩童纷纷转身离去。
舞终乃背行,示邪祟已去,百姓不得喧哗,必须诚心送神而去。
刘继隆提着干戈回到县衙正堂,坐下后这才将干戈放下,脱下面具。
此刻他也算是汗流浃背,喉咙宛若火烧般,但他并没感觉到疲惫,而是觉得十分痛快。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有执膰,戎有受脤,神之大节也……果不其然。”
刘继隆回想着刚才四周百姓的模样,只觉得祭祀并非只是传统与迷信,而是能团结军民,提振民心的手段。
“殿下!”
半个时辰后,曹茂带着河阴县的所有官员都赶了回来,他们见到刘继隆的样子,纷纷躬身作揖。
“不必如此,都起身坐下吧,希望此次祭祀,吾没有让诸位失望。”
刘继隆自谦说着,曹茂等官员纷纷摇头:“殿下自谦了,百姓们送完社火后,都认为以今年殿下之辛勤,必然是五谷丰登,风调雨顺……”
在百姓看来,祭祀社火时舞动干戈的时间越长,就能驱散更多不好的灾害。
自古而今,河阴县没有出过类似刘继隆这种舞动干戈一个多时辰的存在。
今日所见过后,不仅是河阴县的百姓会口口传颂此事,便是四周诸县乃至整个河南河北都会传播出去。
这是安定河北、河南人心的最好手段,也是耗费最少的手段。
若非如此,刘继隆自然不会将时间浪费在这上面,他宁愿去调度钱粮来预防灾害。
“肉条都安排人送往各户了吗?”
刘继隆询问曹茂他们,曹茂连忙点头:“每户送一斤,以此庆贺社火祭祀圆满。”
得知事情安排妥当,刘继隆便松了口气,继而询问河阴县令道:“今年黄河两岸河滩,可还曾发现蝗虫卵?”
“回禀殿下,自咸通十年殿下下令以来,诸州县都会在往年河水滩涂搜寻并清理蝗虫卵,去年与今年都并未发现虫卵。”
河阴县令的话,让刘继隆满意颔首,尽管自然灾害不能完全杜绝,但类似蝗灾这种可以人为干涉的灾情却可以预防未然。
历史上唐末蝗灾不断的主要原因便是唐廷根本控制不了黄河沿岸,哪怕能解决一小部分滩涂上的虫卵,也无法将整条河段都清理干净。
如今刘继隆来了,长江以北只剩八州不在他手上,而这八州也并不重要。
蝗灾通常爆发于河水并不湍急的河滩两岸,不可能从长江两岸爆发,通常都是黄河与北方诸多河流,其次是淮河。
此前大唐经历的三场蝗灾,基本上也都是在黄河两岸和淮河爆发。
如果各州县能将自己的政令完美实施,哪怕事后依旧会爆发蝗灾,但这种蝗灾还是可控的,不至于像几年前那般,蝗灾遮天蔽日的压来。
“如此甚好,辛苦诸位了。”
刘继隆对众人缓缓作揖,众人纷纷侧开身子,随后连忙回礼。
他们都是关西出身的平民官吏,哪怕最为年轻之人,也经历过在唐境治下没粮食可吃,继而逃荒陇右的事情。
对于亲身经历过饥荒,继而接受过陇右平民教育的这些平民官员来说,哪怕他们中有人贪得无厌,却也明白一个道理。
想要位置长久,不管如何压榨,始终要让百姓吃饱饭。
思想政治课程,对于能从大学毕业的陇右学子而言,可是极为重要的课程。
别的课程考不过还没什么,这个课程的考试如果无法通过,那将严重影响到毕业后的入仕。
想到思想教育,刘继隆又不免想到了自己创办的临州大学。
临州大学办学至今已有十六年时间,先后走出了两千四百二十三名官员。
然而在面对毕业入仕的考验中,却已经有四百余人先后被都察院查出落马。
这些学子本就是刘继隆精挑细选的人,即便如此却还是有五分之一的人落马,令人唏嘘。
由于此前人数较少,刘继隆并未开始利用起他们,他们尚在考验阶段。
等天下一统,便要轮到他们登上历史舞台了。
“吾便不久留了,过几日差不多也要准备南下了。”
刘继隆起身与众人说着,众人则是纷纷对他作揖行礼,并送他与曹茂走出了县衙。
二人返回院子的街道已经被汉军的将士清空,见状刘继隆有些失落,脑中不免回想起刚才在火光下,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孔。
他是有意与百姓亲近的,但他的安全也同样重要,因此对于将士们的行为,他并未觉得不妥,只是觉得有些遗憾。
“殿下,我们何时出发南下,又要往何处去,末将好早做准备。”
在与刘继隆回到院子后,曹茂便主动询问起了他,而他则不假思索回答道:“接下来的战事,必然要先在江北打响。”
“既是如此,便先前往南阳,具体的事情你来安排吧。”
“是!”曹茂颔首应下,随后转身走出院子,吩咐过后才折返回来,继续对他作揖道;
“殿下,前往蔡州就任的张郎君刚刚到了河阴,是否要召其前来?”
“大郎吗?”听到是张延晖到来,刘继隆虽然有些疑惑他为何到来,但还是点点头道:
“这几日既然不宵禁,便召他前来,另外让庖厨的弟兄准备些饭食。”
“大灾之年,莫要铺张浪费,你我三人共食便足以。”
在刘继隆吩咐下,曹茂派人去传张延晖,随后又令庖厨准备饭食。
如此过了两刻钟,坐在正堂发呆的刘继隆这才听到了靠近此处的脚步声,随后抬头便见到曹茂以及他身后的张延晖。
“臣蔡州刺史张延晖,参见殿下。”
“来了,入座吧。”
他吩咐二人,自己也起身走到了饭桌前坐下。
张延晖赶来的有些匆匆,但还是洗漱好后才来求见刘继隆。
在刘继隆吩咐下,二人入座饭桌,刘继隆也开口道:“为何不等元宵过后,再南下蔡州?”
“蔡州要务众多,臣不敢怠慢。”
张延晖恭恭敬敬回答,同时将手中的一盒东西奉上。
“殿下,这是耶耶让臣带给殿下的山丹茶叶。”
刘继隆接过打开,见里面是茶叶,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听到这是山丹的茶叶后。
不止是他,便是连曹茂都眼前一亮。
尽管大半天下都在刘继隆手中,许多地方的茶叶也开始吸纳炒茶技术,继而每年都有无数茶场的茶叶送到刘继隆面前,品尝各种不同的味道。
但在他心中,山丹这个他独自治理并发展的地方,始终占据着他心中重要的一角。
山丹的茶叶,兴许没有各州县的茶叶那么好,但回忆令它多添了几分味道。
“泡这个茶。”他看向曹茂,曹茂也早早准备好了,连忙令人弄来新的茶具。
在他泡茶的同时,几名身体残缺,装有假肢的庖厨则是端着木盘,一瘸一拐的走入堂内,将几盘肉菜及一碗炖羊肉及羊汤摆在了桌上。
“留饭了吗?”
刘继隆抬头看向他们四人,四人连忙憨厚笑着点头:“殿下放心,某等自然不会亏待自己。”
见他们如此,刘继隆笑着点头,回头拿起了筷子。
见张延晖一脸疑惑,同桌的曹茂则是解释道:“殿下的安危是天下的重中之重,故此庖厨也得精心挑选。”
“许多老兄弟残疾过于严重,甚至连退役到地方担任州兵都无法完成训练,故此便只能退役后重新扫盲,担任吏员或各州县衙门的庖厨、帮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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