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日薄西山(万字大章) (第2/2页)
“陛下……”
“朕乏了。”
田允试图说些什么,但被李漼打断了。
无可奈何,田允只能颔首退下,而李漼则是眉头紧皱,略微痛苦的躺下,接着闭上了眼。
粗重的喘息声在殿内回响,而退出宫殿的路岩三人,此刻也撞见了带着诸多皇子前来的同昌公主李梅灵。
“参见诸位殿下……”
三人不敢怠慢,恭敬行礼。
李梅灵颔首示意:“三位相公有礼了。”
她客套一句,接着便带着身旁十三四岁的少年与其它几名七八岁大小的皇子往贞观殿走去。
等待他们走远,萧溝目光投向那相较年长的少年:“那位就是太子殿下了吧?”
“自然。”路岩与刘瞻点头回应。
曾经的魏王李佾,如今成了大唐太子,但以他刚才表现来看,确实不似人君。
三人尽皆皱眉,而后转身离开了宫城。
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快马自洛阳疾驰而出,而城外的耕地上只有青黄不接的作物,远远还没到收获的时刻。
这并非是气候发生了变化,而是因为唐廷收复洛阳太晚,加上洛阳地区百姓被齐军大肆屠戮,导致耽搁了播种,就连收获都只能向后延伸。
相比较青黄不接的洛阳,此时的关西大地却因为秋收而热闹非凡。
“簌簌……”
重阳时分,当秋阳斜照在关中平原的万顷粟田上,金浪翻涌,穗芒如万千银针闪烁。
铁质的镰刀,毫无阻碍的将粟秆割断,空气中散发的粟香,竟比熏香还令人沉醉。
长安城外,百姓们赤着脊背收割作物,熟练的捆扎粟垛。
他们将三指粗的草绳甩得啪啪作响,成捆的粟秆砸在牛车木板上扬起细碎金尘,令人陶醉。
“称重!”
“回殿下,此批粟米重一百五十二斤六两三分……”
官道上,当身着布衣的刘继隆将沉重的搭斗(农具)放下,两名官吏便指挥几名青壮开始为搭斗称重,并为搭斗去重后,得出了粟米的重量。
“不愧是殿下,竟收得一百五十余斤粮食。”
“定是上苍看到殿下亲自收割,这才降下丰收……”
“殿下洪福齐天……”
官吏报数后,四周不少身穿布衣的官员便开始了吹捧。
对此,刘继隆则是看向他们,摇头教训道:“今日是重阳祭秋,各自忙活清楚,好早些回去。”
重阳节起始于上古,普及于西汉,鼎盛于唐。
这种日子里,衙门的人通常要组织祭拜天地祖宗,感激秋季丰收的祭祀活动。
为了让百官有参与感,刘继隆下令长安城内所有官吏都换上布衣,根据年龄和身体状况,给他们布置了三分地到五分地不等的任务。
至于他自己,为了起到表率作用,他独自收割一亩粮食,这才有了刚才亩产一百五十余斤的收成。
他这一亩地的活都干完了,结果许多官吏连手上三分地、五分地的活都还没干完,显然没少偷懒。
对此,刘继隆倒是懒得理会他们,他此刻正在专心致志的研究关中的亩产产量。
他从官员手中接过刚刚登记好的文册,稍微翻看几页,便得出了结果。
关中肥沃不假,但由于唐廷的无能治理,致使关中水资源被豪强垄断,引致耕地面积大减,继而导致关中粮产不足。
豪强垄断水资源,结果又无力修葺,朝廷又得不到好处,继而不想修,所以导致关中明明肥沃,但抛荒的土地却越来越多。
如今刘继隆下令修葺龙首渠、郑国渠等河渠,大力开垦关中抛荒土地,虽说恢复了不少荒地的生产,但亩产却高低不平。
“下田亩产不过百斤,中田百二十斤,上田不过百四十余斤。”
眼见高进达他们干完活走来,刘继隆示意他们翻看文册,同时解释了起来。
在没有化肥,甚至连水利都刚刚满足耕种条件的局面下,耕地的产量令人咋舌。
“今年必须尽快把各处河渠修好,来年便可以播种产量更高的水稻了。”
比起亩产不过一石的小麦和粟米,亩产二石的水稻,无疑更为诱人。
若非河渠荒废,关中百姓也不会舍水稻而种粟麦。
汉唐包括宋代的关中、陇右及河西部分地区都能种植水稻,但到了元明就比较困难了。
这其中不仅仅是因为全球降温带来的影响,还有西北水资源变少的原因。
如今关中可以种水稻,刘继隆自然要好好利用这个条件。
“臣等领令……”
高进达翻看粮册过后,连忙作揖应下此事,而刘继隆也再三叮嘱,这才放心坐到了官道旁的凉棚下。
张延晖分到了五分地,加上他干活很快,所以速度并不慢。
刘继隆才坐下,他便前往河边洗漱了一番,接着走到了凉棚下。
“殿下,这是张都督送来的奏表和文册,多半是嶲州和会川的图籍!”
张延晖眼神不错,在众多奏表中找到了张武的那份,看标签,明显是刚刚才送到的。
刘继隆接过将其打开,一目十行的看完了张武的奏表。
其中内容不多,主要是讲解了收复嶲州失地,拿下会川城后,祐世隆组织五万兵马试图夺回会川城,但再次被张武击退。
嶲州与会川城的人口土地图籍已经登籍造册,丈量厘清了,故此送抵长安,供刘继隆过目。
看完奏表,刘继隆将图籍打开,很快便得知了嶲州和会川城的情况。
“嶲州此前好歹也是人口大州,加之此地拥有平原,本该富庶才对。”
“只可惜人口尽皆被南蛮掳掠到了阳苴咩城(大理)和拓东城(昆明),如今竟然只剩三万余口诸蛮。”
刘继隆唏嘘说着,毕竟嶲州拥有安宁河平原,开元年间更是拥有近二十万人口。
时过境迁,如今百年过去,人口只剩三万多,根本支撑不起安宁河平原的上百万亩耕地。
想到这里,刘继隆对张延晖吩咐道:“兴元府安置的百姓也差不多了,后续若是还有流民进入,便将他们往西川安排,同时将雅州等地的百姓往嶲州安排。”
“凡是愿意举家迁往嶲州的百姓,每户发田五十亩,另发耕牛两头。”
“是!”张延晖应下,心里不由感叹刘继隆的大手笔。
与此同时,刘继隆眼见张延晖将此事操办,当即埋头继续处理起了政务。
两个时辰后,随着官吏们终于劳作好,刘继隆这才在他们集结入班后走出凉棚。
面对前后延绵数百步,多达三千多人的官吏群体,刘继隆没有说太多废话,直接看向高进达。
“敕令,今日劳作者,尽取劳作粮食回府,另外从每人袋中取米一粒,用于祭祀天地。”
“臣领敕令……”
高进达倒是没想到刘继隆竟然会下达这种敕令,更没想到他应下后,刘继隆仍旧不放心对他道:
“作物要依照市价买走,绝不可让百姓吃亏。”
“臣领令。”高进达连忙应下,他清楚刘继隆对百姓有多看重,自然不敢怠慢。
二人的举动被前排的官员们看在眼中,不多时随着敕令下达,他们这才知道了刘继隆的意思。
粒粒皆辛苦只是一句话,但若是身体力行的收割了作物,并亲自品尝了经过自己劳动收获的作物,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尽管这种做法,不可能让每个人都能感受百姓的不容易,但只要有少数人能感受到,那刘继隆的目的就达到了。
反正都是祭天,身体力行的秋收祭天,远比摆个三牲五畜更有诚意。
做完这一切,刘继隆便遣散官吏,带着他们浩浩荡荡的返回了长安城。
经过两年的时间,如今的长安城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城内的屋舍被推倒重建,虽说无法做到像狄道那样的家家居住砖瓦房,但起码已经进步为了泥瓦房。
街道上铺设了砖块,比起曾经的夯土路,要更为整洁、坚固。
大灾之下,为了让灾民有条活路,以工代赈便是最直接的手段。
看似浪费的砖瓦,实际上都代表了一条条产业链,代表了灾民的家家户户。
按照刘继隆定下的以工代赈标准,加上关中和关内的粮价,基本上一个壮劳力的工钱,就足够五口之家维持生存。
如今灾情虽然过去,但渭北的矿区和矿场,还有许许多多的砖瓦窑都保存了下来。
不过代价就是府库被不断掏空,收入增加的同时,开支也不断增加。
“今岁秋收,所入钱粮应该不少于千万,希望能达到一千二百万吧。”
望着长安城内,那些笑容洋溢的百姓,刘继隆略带希望的说了起来。
与他同乘的高进达闻言颔首,接着说起了关东的事情。
“殿下,河淮如今已经陷入僵持,不过就局面来看,朝廷依旧占据上风。”
“若是朝廷赢了,您所说的机会,还能出现吗?”
高进达不是怀疑刘继隆的判断,他只是担心变数太多。
对此,刘继隆却不假思索道:“机会不会变,洛阳那边的消息不会出错。”
见刘继隆如此笃定,高进达缓了一口气,而刘继隆也接着话题说道:
“机会若是来了,钱粮务必要跟上。”
“为了修葺关中河渠堰堤,赈济受灾百姓,府库中的钱粮已经花了七七八八。”
“今年秋收后,你趁农闲征募十万民夫,调十万辆挽马车,起运七十万石粮食前往南阳县。”
“南阳的粮仓,吾已令挈彪(李阳春)扩修数月,足够存入五十万石粮食。”
“你从长安起运七十万石粮食往南阳去,沿途损耗必然不少,来回至少需要一个半月,能运抵四十万石就足够。”
“四十万石,也足够十万大军出关作战数月了。”
刘继隆不放心的安排着,高进达却开口道:“殿下不用担心,臣此前便将商州官仓扩修,并存入了二十万石夏粮。”
“且商州安置流民不少,倒是可以借助以工代赈的机会,让百姓帮我军运粮前往邓州。”
“南阳的粮仓必定能填满,此外邓州其他几个县的粮仓,应该也能填满。”
“眼下臣所担心的,主要还是逃卒的事情……”
高进达主动提起逃卒的事情,并且不等刘继隆开口,便主动说道:
“河陇出身的兵卒,大多都忍受过疾苦,鲜少有逃卒。”
“不过剑南道、山南西道和京畿道招募的兵卒,许多都无法接受调任,更不要说出关征战了。”
“眼下仅仅只是调任,每个月都有二百多名逃卒,若是真的东征,恐怕逃卒还会更多。”
“臣建议,东征兵马,应该还是挑选河陇弟兄最好。”
高进达没有什么私心,实在是诸道兵卒的逃军风气太盛,刹都刹不住。
相比较他的担心,刘继隆反倒不觉得有什么,甚至主动为高进达宽解道:
“自古以来,逃卒之事屡禁不绝,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我军二十六万,每月逃卒不过二百余名,这并不算多,毕竟诸道兵卒心性不够坚韧,若非我军开办扫盲,这个逃卒数量或许还要翻五六倍。”
“眼下逃卒只不过每月二百余,吾已经十分满意了。”
刘继隆这话还真不是假话,毕竟他前世看过不少逃军的档案,清楚知道逃军这种事情是无法杜绝的。
别说他麾下这支简单扫盲的军队,便是现代军队在战场上的逃军数量都不少。
二战结束后,许多军队甚至会出现一年逃亡两三万人的情况。
毕竟争斗跟战争完全是两回事,除非像河陇老卒那种,有过数十年如一日的压迫和不断争斗的经历,不然逃亡是很正常的。
“唉……”
高进达显然还是乐观不起来,刘继隆见状轻笑,随后对高进达说道:
“这些事情,你不必太过烦扰,倒不如好好竖起耳朵,听着吾接下来的安排。”
高进达闻言打起精神,专心道:“请您示下……”
见他如此精神,刘继隆主动说道:“吐蕃虽说内乱,且吾亦觉得没卢丹增无法再恢复吐蕃强盛,但必要的手段还是要施展的。”
“殿下想怎么做?”高进达沉着询问,刘继隆则是趁机看向车外。
高进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处佛塔高耸,铜铃摇晃……
“想要剪除吐蕃人的血性,用佛法来影响他们是最好的。”
刘继隆缓缓开口,接着不等高进达话音落下,刘继隆便继续说道:
“吾想请敦煌的悟真大德来到长安,与他详细讨论如何在吐蕃弘扬佛法。”
悟真,这是刘继隆前世今生中,为数不多佩服的大德高僧。
选择他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他品德高尚,更主要的还是因为敦煌僧人在整个吐蕃和西域都颇具影响力。
如果能扶持没卢丹增统一吐蕃,同时派遣悟真和敦煌及关西五道的僧人一同前往吐蕃传播佛法,那无疑能彻底从文化和宗教上将吐蕃弱化。
如今关西五道有大小佛寺数百座,僧人两万余人。
刘继隆没有动他们,不是他对僧人多么尊敬,而是他需要这些人去西域和吐蕃发光发热。
大食的宗教,已经在河中地区扎根百年,葱岭以西的许多佛国和中立国,眼下都受到了影响。
刘继隆可不准备让大食的宗教继续东扩,形成千百年后的那番局面。
道士他不太敢用,毕竟道士自古不是好相与的,从汉末黄巾起义和五斗米教开始,他们隔三差五就带头造反。
更何况李唐虽然尊道,但道统在中晚唐确实发展的不行,让他们去西域和吐蕃与大食教统争斗,还真不一定能成。
相比较之下,佛教能在后世成为世界三大宗教之一,在传法这点上,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只要自己能把中原的僧人都赶到西域和吐蕃去,汉人在西域和吐蕃的影响力就会不断扩大,这有助于日后刘继隆掌控吐蕃和西域。
至于这些僧人愿不愿意去,那就由不得他们了。
“若是殿下您邀请,悟真大德必然会赶赴,但传法吐蕃……这能行吗?”
高进达自然知道佛法在吐蕃有多盛行,要不然也不会让吐蕃贵族连续两次“禁佛”。
但正是因为吐蕃贵族两次禁佛,所以他觉得这些贵族对于佛法已经有了防范,刘继隆的想法不一定能成功。
对此,刘继隆虽然不知道他的想法,但他自己却很有自信。
“没卢丹增需要我们的扶持才能结束吐蕃的混乱,而且他也需要人来支持他,宣传他的正统性。”
“逻些城的那些人是不会承认没卢丹增的,但悟真大德他们不同。”
“他们在奴隶中颇具声望,只要有没卢丹增的支持,大批的奴隶都会尊崇他们。”
“兵马加上佛法,吾不信逻些城的那群人能掀起什么浪花。”
刘继隆这话把高进达的担心给塞回了肚子里,毕竟“拳头加道理”的组合,他也是第一次见。
如果按照刘继隆说得来,那些两次试图禁佛的贵族,还真掀不起什么浪花。
想到这里,高进达擦了擦额头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冷汗:“此事还需要借殿下手书一用。”
“已经备好了。”刘继隆桌上拿起了一封手书。
高进达接过手书,硬着头皮说道:“臣也只能试一试,希望殿下不要抱有期望。”
刘继隆闻言嘴角上扬,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此事绝不会出问题,放心吧。”
在二人决定以兵马加佛法来影响高原和西域的时候,马车也渐行渐远,最后转入了宣阳坊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