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日薄西山(万字大章) (第1/2页)
“直娘贼的,老子要二十万,他们就给老子起运五万?!”
汝阳城内,骂声从衙门之中传出,双目赤红的秦宗权,将圣旨撕成了碎片,狠狠摔在了地上。
“五万石粮食,那也就够吃半年,更别说只是起运了!”
坐在衙门内的不少将领开始叫骂,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双目赤红,只有零星几个人眼神比较干净。
眼见众将如此说,秦宗权也不由上了火气。
自从他开始吃人之后,似乎脾气见长,手段也日渐残暴起来。
如今眼见朝廷三番五次不答应自己请表忠武军节度使,他也是怒从心头起,忍不住道:
“直娘贼,他们不给老子节度使,老子就自己抢!”
“使君不可!”听到秦宗权这么说,两名都将先后站了起来。
秦宗权恶狠狠看去,看清两人面孔后,忍不住道:“鹿晏弘、韩建,你们也想忤逆老子?”
鹿晏弘与韩建闻言皱眉,对于秦宗权直呼其名的行为很厌恶,但却不得不表态。
“使君,我军即便要夺下忠武,也不是现在出兵。”
“现在朝廷和黄贼虽然还在争斗,但毕竟没有分出胜负,朝廷和黄贼没有太大死伤,这时候出兵,如果朝廷调大军来围剿我们,亦或者让刘继隆攻打我们,那就不妙了。”
“更何况我军粮草不过数千石,如今贸然攻城,必然粮草不足,不如等朝廷将粮食运抵,到时候再攻打忠武也不迟。”
“没错使君,不如暂且等等,等朝廷把粮食运抵也不迟。”
鹿晏弘与韩建,是忠武军中不吃人口的少数人,他们可不想到时候没有粮食吃,被逼得吃人。
吃人的后果是什么,他们也都看到了。
昔日的同僚,一个个牙龈萎缩,双目发红,活脱脱的尸鬼。
真让他们变成这副德行,他们宁愿叛逃。
“好,就算汝二人说的有理,但汝二人驳斥老子,动摇军心,如今夺汝二人兵马,罚汝二人驻守唐州,可有怨言?”
秦宗权知道鹿晏弘、韩建不喜欢自己下令吃人,心里早就看二人不顺眼。
如今机会上门,他自然不会放过。
鹿晏弘与韩建闻言脸色难看,秦宗权却不假思索的看向自己左首第一大将:“孙儒,好生操训两位都将的兵马。”
“末将领命!”双目赤红的一名都将起身应下,随后还用挑衅的眼神看向鹿晏弘与韩建。
两人心底升腾火气,但眼看局势不利于自己,只能咽下这口气。
待到常议结束,二人明面各自离开衙门,等到翌日被秦宗权调往蔡州路上,却忍不住讨论了起来。
“直娘贼的,有粮食不吃,要去吃人肉,狗牲畜!”
“哼,让他打,届时朝廷震怒,他必定受难!”
二人并驾齐驱,身后跟着数百牙兵,这些牙兵都是抗拒吃人肉的忠武军牙兵,被秦宗权趁此机会,尽数赶了出来。
“唐州百姓逃的逃,被杀的被杀,根本没有多少人,你我前往驻守唐州,实际上就是空城。”
韩建主动对鹿晏弘说着,鹿晏弘自然知道唐州不是好地方,但他也知道这是对他们来说,对别人就不一定了。
“唐州确实是鸡肋,但只要找对了买主,一样能卖个好价钱!”
鹿晏弘的话令韩建眼前一亮,不假思索道:“你的意思是,把唐州献给刘继隆?”
“刘继隆?”鹿晏弘皱眉,他本是想把唐州卖给朝廷的。
“你莫不是想要卖给朝廷?”韩建见他脸色不对,立马劝解道:
“唐州卖给朝廷,且不提朝廷会给你我什么赏赐,单说朝廷如今日薄西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崩塌。”
“关西刘继隆如旭日,趁此机会将唐州献给他,他肯定会重赏你我。”
鹿晏弘被韩建说动了,但避免秦宗权报复,他还是谨慎道:
“唐州还有其它人的兵马,单凭你我怕是不足。”
“不若等到秦宗权那老狗进犯陈州、许州,我们再私下联络刘继隆,届时刘继隆便能光明正大攻入唐州,你我赏赐必不少。”
“好!”韩建不假思索应下,他自认为自己也是个残暴之人,但和秦宗权一比,他顿时觉得自己正常许多了。
跟随秦宗权,他真怕哪天自己被发了疯的秦宗权丢到鼎内煮食。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连忙抖动马缰,跟上了鹿晏弘的脚步。
二人渐行渐远,朝唐州赶去。
与此同时,秦宗权也听从二人建议,老老实实的奏表洛阳,对朝廷一顿吹捧。
李漼眼见秦宗权老实下来,这才派人运送粮草南下蔡州,而此时淮南的战事也渐渐进入了白热化。
黄巢率军赶赴江都,包围江都的朱温得知消息,连忙撤回高邮。
对此,黄巢并未放过他,而是调黄邺率军出江都,指挥大军追击朱温向北而去。
双方在下水溪交战,朱温且战且退,最后丢下近千尸体才退回了高邮。
黄巢不甘心,当即率军开始猛攻高邮……
“杀!!”
“放箭!”
八月末梢,运河升腾的浓雾将整座高邮城笼罩起来,数万齐军如白色浪潮,层层递进。
浓雾中,诸如吕公车、云车、巢车等攻城器械宛若怪物般冒出,通过壕桥来到高邮城下,发起猛烈的撞击。
“砰——”
当攻城器械抵达城下,无数齐军发起了冲锋,宛若钱塘浪潮那般,好似要一口气摧毁高邮城。
“直娘贼的,真当某朱三怕你黄巢?!”
城楼前,朱温咬牙戴上铁胄,振臂高呼:“守住高邮,每守住一个时辰,每人发粮一斗!!”
“呜吼!!”
乱世之下,粮食远比黄白之物更为动人。
朱温的军令下达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随着旗兵的奔跑呐喊,响彻了高邮城头。
六千多改旗易帜的兵卒,骤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战力。
眼见攻城器械碰撞上了那高不过二丈的高邮城,黄巢策马来到阵前,只觉得高邮城头的“朱”字旌旗十分刺眼。
“传旨,先登者,拔擢六级,赏钱三十万!!”
黄巢旨意下达,无数快马携带旨意穿梭在各军之间,将旨意传遍了三军。
“呜吼!呜吼!呜吼……”
霎时间,齐军将士如打了鸡血般,原本隐隐变颓的攻势,骤然崛起。
“砰——”
“放箭!!”
云车拍下的云梯击碎高邮城那夯土筑成的女墙,无数齐军将士发了疯般沿着云梯攻城。
守城的朱温、朱存两兄弟宛若救火队员,不断指挥着三军死守还击。
“额啊——”
“杀!!”
第一波攀上城头的齐军士卒尚未站稳,便被滚沸的金汁浇透面门,焦糊皮肉黏在甲胄和战袄上,惹得人发出凄厉如炼狱厉鬼的惨叫。
高邮城不断坠下尸体,护城河内更是漂满浮尸。
三万齐军将高邮城四面包围,四面同时发起进攻。
饶是朱温足够骁勇,却也在齐军发了疯般的强攻下手上,眉骨豁开血口,视线所及尽是扭曲人脸。
这一刻,人远比炼狱中的厉鬼还要恐怖……
“直娘贼!直娘贼!直娘贼!!”
他咆哮着扯下残破披风,转瞬间缠住金瓜锤的锤柄,顾不得靴底满是黏稠的血浆,咬牙继续发起了冲锋。
“杀——”
齐军第一波的进攻还未消退,第二波进攻便接踵而至,根本不给朱温任何反应的机会。
数量翻倍的齐军开始登上城头,五官狰狞的跃下女墙。
不等他落下,朱温率军赶到,手中金瓜锤猛然砸向其面部。
“嘭!!”
铁锤砸在其脸上的瞬间,血沫在充满雾色的空气中炸开,颧骨发出熟透南瓜被踩爆的闷响,鼻梁软骨瞬间碎成齑粉。
受击者半张脸如同融化的蜡像向下塌陷,喉管里溢出的惨叫被锤柄顺势“捅”进咽喉,化作血泡破裂的咕噜声。
“直娘贼的,某就是朱三!斗大头颅谁来取!!”
朱温拔出金瓜锤,朝着四周跃下的齐军兵卒不断挑衅。
此时他身后的兵卒也追来,纷纷将他护在中间。
“杀——”
原本还因他勇武而迟疑不前的齐军将士,此刻纷纷卯足了力气杀来,而朱温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比起三五成群的齐军,朱温身旁的将士开始结阵冲杀,将这些没有第一时间结阵的齐军将士屠戮殆尽。
惨烈的厮杀从日上三竿杀到黄昏,等齐军如潮水退去时,朱温两只手的虎口已然崩裂,血痂成块,手指不知抽筋了多少次,此刻还在机械般的抽搐着。
饶是如此,他依旧扶着女墙爬了起来,目光从两侧马道上的无数尸体,缓缓看向了城外。
齐军在后撤,代表黄巢的大纛却在猎猎作响。
“黄巢……”
“朱三……”
几乎是同一时间,双方念出了对方的称呼,不同的是,朱温脸上是一种痛快,而黄巢脸上则是难堪。
“若非陛下您收留,这朱三俩兄弟哪有如今的富贵,他们竟然背叛陛下,臣明日愿亲率三军,拿下高邮城!”
萧邺与张归厚站在黄巢身侧,拱手请令,言之凿凿。
面对二人的请令,黄巢沉着脸,眼神死死盯着那被鲜血和尸体染红大半的高邮城。
原本的少年娃娃,如今也成了让他都感到棘手的对手。
当然,比起这点,他更在意的还是朱温为了前途,果断抛弃自己,改旗易帜的决绝。
这样的人才是最恐怖的,因为他可以为了前途,对身边所有人痛下杀手。
如果可以,黄巢很想在这里把朱温收拾掉,但从今日敌我双方的死伤来看,他想拿下朱温也绝不容易。
“清点死伤!”
黄巢调转马头回营,将打扫战场和清点死伤的事情交给了黄邺与张归厚。
在他离开的同时,谢瞳也走上了满是鲜血的城头,寻到了正在被医匠治疗的朱温、朱存俩兄弟。
“如何?”
朱温瞧见谢瞳,便忍不住朝他询问了起来,而谢瞳则是不急不慢作揖道:
“明公放心,城中柴火粮草足够两月所用,快马也在齐军围城前冲出了包围。”
“眼下运河刚刚复通五日便再次被截断,而黄巢率主力前来,其它地方必然空虚。”
“该急的不是我们,而是朝廷……”
谢瞳的话让朱温忍不住露出笑容,但身上的伤势却疼得他龇牙咧嘴。
“好好好……没了运河,加上黄巢这狗辈在高邮,朝廷与江南的联系再次被切断,那些世家名门必然会急得跳脚,哈哈哈……”
朱温爽朗笑着,旁边的朱存不解,忍不住道:“三郎,这才第一天,我们便死伤不下千人,继续下去,我们还能坚守几日?”
“哼!”朱温冷哼,咬着牙道:“我们死的人不少,他们死的更多!”
“只要扛过头三天,某倒要看看这黄巢还能在城外待到什么时候!”
朱温的话不假,因为随着营内清点,黄巢这才发现自己麾下兵马死伤的数量远超自己的预估。
朱温死的只剩五千余人,而黄巢则是连追带打的战死五千余人,负伤千余人。
原本联合江都方面而组成的三万兵马,眼下只剩两万四千余人可调上战场。
如果黄巢真的想要攻下高邮,恐怕需要付出的代价不小。
不过想到朱温背叛自己,导致自己陷入被动的事情后,黄巢再度咬牙下旨。
“传旨,先登者,赏钱五十万,拔擢五级!”
五十万钱,折色五百贯,已然是笔不小的数目了。
至少对于普通的齐军将士来说,这是他们需要奋斗二十几年,才能得到的财富。
因为他的旨意,原本略微低迷的齐军,再度高昂了起来。
不过此刻高邮城的朱温,也依旧按照白日的承诺,给每个活下来的将士,发放了整整六斗粮食,并提供了足够的柴火,甚至下令宰羊五十只,宰牛三头来犒军。
米肉的香味,使得城内兵卒忘记了今日的惨烈,每个人都大口往嘴里塞入米饭与牛肉。
比起他们,由于淮南被彻底打烂,城外根本找不到补给的齐军,便只能吃着菜干和米饭,以及少量河鱼。
两军还在高邮对峙,而谢瞳派出的快马,却趁夜将消息送抵了泗州。
泗州的曾元裕得到消息后,当即派遣快马赶赴寿州。
翌日正午,在朱温和黄巢厮杀的时候,康承训才姗姗知道了黄巢东救江都,并包围高邮的事情。
眼见寿春猛攻不下,康承训干脆分兵,以王铎率军一万进攻安丰,李克用依旧率领精骑为寿春、安丰两支大军放哨。
消息传至洛阳时,已经是九月初三,而此时的李漼身体情况也不容乐观……
“噼里啪啦……”
九月的洛阳并没有那么寒冷,可贞观殿内的香炉却点燃了篝火,宫室的火墙也烧起了木炭。
此刻的李漼躺在榻上,中间用屏风隔开,路岩等人隔着屏风为李漼奏表时局。
“陛下,运河复通不过五日便被切断,眼下当务之急,必然是以恢复漕运为首位。”
“河南道除陕虢、齐鲁之地外,其余各州县不是遭遇兵灾,就是因为人口逃难而抛荒。”
“仅凭河东与河南、江陵府的赋税,朝廷根本无法维持如此多的兵马去围剿黄贼。”
“为今之计,只有继续抽调昭义、义昌、义武及河阳等处兵马南下,由曾元裕统帅,与楚州朱全忠里应外合,将黄贼击退逼离运河附近。”
路岩恭恭敬敬的禀报,不多时屏风内也传来了李漼略带疲惫的声音。
“刘相、萧相,今岁北方还能收上来多少赋税。”
“这个……”
二人对视,接着开始盘算起来,良久后才给出大概的情况。
“回禀陛下。”萧溝沉吟片刻,理清了思绪后说道:“以夏收情况来看,朝廷秋收最多能从江陵府及山南东道诸州,以及河南、河东等处征纳钱粮四百万。”
四百万钱粮听着很多,但其中以河东粮食居多。
河东为陆路,想要北粮南运,必然会出现不少问题,单路上的损耗就能让朝廷肉痛一阵。
只是朝廷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哪怕道路再怎么遥远,但总比没有强。
“四百万……”
李漼的声音传来,似乎在感叹。
不等萧溝等人回答,却听到李漼继续道:“若是江南钱粮北运,又能凑出多少钱粮?”
“应该不少于三百万。”萧溝推测说着,但这个结果却让李漼叹了口气。
关西五道丢失后,哪怕是正常光景,掌握在朝廷手中的十个道,能缴纳的钱粮也不会超过一千二百万折色。
如今河南、淮南被打烂大半,本来就产出不了太多钱粮。
有些结果,李漼并不觉得意外,他只是觉得好好的大唐,经自己折腾后,竟然落得如此地步,不由感到了后悔。
“楚州之事,便交由诸位处置吧,朕乏了……”
李漼下了逐客令,也不再催促南线战事。
路岩三人感到诧异,但很快便想到了什么,心里一沉。
“臣等告退……”
三人怀揣沉重心情离开了贞观殿,各怀心事。
待他们离去后,田允才从屏风内走出,确定他们离开后,这才返回了屏风背后。
此时的李漼,整个人靠在榻上,身体消瘦,但面部浮肿发油,流汗如浆。
“陛下,都退下了……”
田允压低声音,李漼却麻木的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听到了。
他的脸色呈现不正常的红色,哪怕不通医术的人都能看出,此刻的他,身体已然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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