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一十章 这规矩好 (第2/2页)
他压低声音道:“童子,等案路摆完,我们再去一趟山圃。”
“还去?”
“去。”朱瀚轻轻吸了口带着河湿的夜气,声音低而宁静,“路从那里起,也得在那里教到最牢。把根理顺了,枝上就不易长歪。”
他一夹马腹,蹄声一下紧起来,像一串密匝的鼓点,沿着河岸击打夜色。
身后风声呼呼,前面灯火一点点近。
新桥的风彻夜未止,河面像被刀背抹过,泛着一层薄冷。
天色翻白的前一刻,校场的灯仍在;锅火收了半成,木牌靠着柱子,墨色未干。
朱瀚把“七”字小盘封进木盒,回身只说了一句:“回去合线。”便策马折返。
晨雾里,童子顶着寒气小跑跟上:“王爷,‘丰亨’账线还在补,掌柜说能把每一个‘七’对到一个人头上。”
“叫他把人头先放一边,先把路画完。”
朱瀚淡声,“路清了,人再落。”
回到校场,里正们正照着昨夜的吩咐把“路图”一格一格添上铺名。
木桌另一侧,几方石印摆开,刻匠们围着看,有人咬着唇,从刀口里辨认谁的手。
温梨把第一壶水抬上来,壶嘴在火上“嘶”地吐气:“热得正好。用嘴说的,搭配手里的热,记得牢。”
“好。”朱瀚把盏递给旁边一名里正,“喝了去教。”
话没落稳,东门方向就有人推搡着进来,是昨夜福生药铺的掌柜。
他一头冷汗,怀里护着一小卷油纸:“王爷!阿旺认了送粉的人,他说那人叫戚二,常往印房门外晃,帮着跑腿拿印泥,还兼着给同源行送封签。
阿旺昨夜还想躲,戚二天不亮就来敲门,要他把粉塞进两家的药里,阿旺不敢答,他就撬柜子——被掌柜我堵住了,那贼扔了这卷东西就跑。”
“拿来。”朱瀚接过油纸,慢慢剥开。
里头是一迭细薄的封条纸,每张边缘都用线刻过暗纹,纹路连起来是一条极浅的曲线,曲线末端恰好能嵌住“永通”两字的一横,远看无异,近闻却带着桐油香。
他抬眼看童子:“把戚二的相画出来,贴在‘可疑’牌旁边。谁见过,谁指认。”
“记下。”童子飞快描稜勾角,又冲掌柜一笑,“掌柜,阿旺做得对。柜子要你守着。”
掌柜连连点头,眼里红了一圈,拱手退下。
“王爷。”一名印匠从石印堆里抬头,声音粗硬,“这两枚小戳是我打的,但我不知他拿去干甚。来人说要盖账册,我看钱给得齐,石也刻得顺手,就刻了。若要认,我认刻。”
“刻字人认刻,印房认印,书吏认字,各认一分。”
朱瀚不斥,只道,“你把刀法当众示一遍,教他们怎么看你刻过的痕。以后谁拿着像你刀的戳,却没从你手里出,你先认得出来。”
印匠憨声应下,抓起刻刀,顺手在一块废石面上拉了三刀,刀路浅深、收尾起笔,旁观的人一看便知其异同。
童子“啪”地把这块废石也立在案边,写了两字:“辨印”。
一名里正走来,在“路图”空格里添了“新桥”,又在旁边写一个小小的“七”。
朱瀚点一点头,把昨夜小盘拿出,放到“新桥”一格里,淡淡道:“桥下的水,还留味。今日午后,叫水手、桥夫都来闻一闻,记住这股‘陈醋冷香’。以后谁夜里撒粉,桥边人先知道。”
“是。”里正应下,背着手走开,嘴里低低背:“陈醋冷香,陈醋冷香……”
“王爷。”童子突然压低声音,“山圃的人到了。”
校场口,一队肩挑背负的药农进来,衣裳上还带着半山的泥。
为首的老药农昨日请教过,这会儿把一个小竹匾举得高高的,匾里放着两捆草,一捆是他清晨新挑的柴胡,一捆被红绳缚着,上面插了一根柳枝:
“这是我们按您教的,一株一株套绳、闻味、看丝挑出来的。红绳这捆,是昨夜有人塞在我们棚边,说给工钱要我们‘凑一凑’。我没应,把它绑了带来。”
朱瀚接过,捻了捻红绳那捆,指腹感到细密的丝缕,他抬眼:“你们谁见过塞东西的人?”
药农们互相望,半晌,一个沉默的中年男人抬手:“我见过他在坳子边挖老罐,戴斗笠,手很白,指节上有墨。身上不臭药,反倒有点文房味。”
“文房。”童子“啧”了一声,“又绕回去了。”
“嗯。”朱瀚撸起袖口,“你们留下十个人,跟着童子在校场教;剩下的跟我回山。今天图不在纸上画,在地上画。”
“现在就走?”老药农一愣。
“现在。”朱瀚答,语气像把钉打进山骨。回首对童子道,“你看住校场,印房轮班、钱庄对线,按时替换。若有‘舌头甜’的来搭话,先让他在‘真牌’前站一刻钟,再说话。”
童子笑:“谁都要在‘真牌’前站一刻钟,这规矩好。”
去山的路仍旧湿,昨夜的潮没退干。
山腰风更冷,晒棚下的草索被风吹得“唰唰”作响。
到坳子,老药农指了指昨日挖出的罐坑旁边一块新翻的土:“昨夜风大,这里又有人动过。”
“别踏。”朱瀚举手,人群在坑边围成半圈。
他弯身,用短刀尖轻轻拨动土面,不多时,刮出一条细软的麻绳头,绳端连着一小团油纸。
他不急着拉,沿着绳走向顺着刮开,露出一只扁平的泥罐。
泥罐周身抹了蜡,蜡里嵌着少量石渣,防鼠、防潮,显是熟手。
他把蜡封一点点剥开,扭开罐口,湿凉气扑面。
罐里不是粉,是几株整根的断肠草,根部还带着泥,茎节分明,叶面抹了薄薄一层油。
老药农一看便怒:“这是要让我们自己‘看不清’!抹了油、叶发亮,像柴胡。”
“油里掺了密蒙花粉。”朱瀚取一点,搓散给几个药农闻,“掩苦。”
“掩得了一个鼻子,掩不了十个。”
老药农哼了一声,把匾往地上一拍,“王爷,我们在坳子边把法子教一遍,谁来塞谁的油草,就在这里当场撕。看他还敢不敢往棚边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