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五十四章 秉笔太监 (第2/2页)
“所以呢,在咱们这大晋朝堂的实际运转中,真正手握实权、能搅动风云的,往往就是排在它们之下的——秉笔太监了!”
他朝丁侍尧努了努嘴,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在请教,又像是在调侃。
“丁公公,您老可是从那个位置上退下来的‘老前辈’了。本黜置使刚才这番粗浅见解,说得可还对路?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或者指正的地方啊?”
丁侍尧此刻被揍得晕头转向,又惊又怕,听到苏凌点名,浑身肥肉又是一颤。
他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丁侍尧心里暗想,这位苏督领现在就是活阎王,他说太阳打西边出来,那也得是!就算他说错了,那也必然是对的!自己要是敢不识相地挑刺,怕是另一只眼睛也得被打得睁不开!
他连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
由于嘴角破裂、缺了门牙,那笑容扭曲得如同风干的橘皮,声音漏风,含糊不清地奉承道:“对......对对对!苏大人......英明!见识广博!说......说得再对没有了!老奴......老奴佩服得五体投地!没......没什么可补充的......”
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的吴率教,挠了挠他那颗硕大的脑袋,瓮声瓮气地插嘴问道:“公子......俺听着有点糊涂了!照您这么说,那秉笔太监......不就是个给皇帝老儿......啊呸,是给天子,拿拿笔墨纸砚的活儿么?这有啥难的?”
“俺老吴虽然粗笨,但这递个东西的活儿,俺也能干啊!这差事能有啥实权?还能有啥油水可捞?难不成......还能偷天子的墨锭子出去卖钱?”
他这憨直的问题一出,厅内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松。陈扬忍不住别过脸去,肩膀微微耸动;朱冉也是嘴角抽搐,强忍笑意;连一向沉稳的小宁总管,眼中都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
苏凌也被吴率教这清奇的脑回路逗乐了,他伸手指着吴率教,半真半假地“夸赞”道:“好!大老吴!有进步!今天这课没白听,都学会主动思考、提出疑问了!就冲你这好学劲儿,本黜置使今天做主,额外赏你两壶好酒!管够!”
吴率教一听有酒喝,顿时眉开眼笑,兴奋地搓着大手,差点就要当场手舞足蹈起来。
“嘿嘿!多谢公子!多谢公子!俺一定......一定好好‘听课’!”
苏凌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收敛了笑容,神色变得郑重起来,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大老吴,还有你们几个,可都听仔细了!”
“这秉笔太监,可绝非字面上‘拿着笔的太监’那么简单!其权柄之重,地位之关键,远超你们的想象!”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用尽可能清晰的方式解释道:“简单来说,秉笔太监的核心职权,是‘代天子批红’!”
他见众人面露疑惑,便详细解释道:“天下政务,无论大小,最终都要形成奏章,呈送御前,请天子圣裁。”
“天子日理万机,不可能每一份奏章都亲自细细阅览、批示。于是,便有了‘票拟’和‘批红’的制度。外朝的中书令、尚书令等先对奏章提出初步处理意见,写在纸条上,附在奏章之后,这叫‘票拟’。”
“然后,奏章连同票拟意见,会送到司礼监。而司礼监中,真正负责最终审核票拟、并代表皇帝用朱笔进行最终批示的,就是秉笔太监!”
苏凌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揭示权力核心运作的凝重。
“也就是说,理论上,天下几乎所有政令的最终发出,都需要经过秉笔太监之手!他手中的那支朱笔,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的就是天子的意志!”
“他若认为票拟不妥,有权驳回,甚至在某些情况下,可以绕过外朝,直接提出处理意见!”
“虽然最终仍需天子用印确认,但这份‘先批阅’的权力,使得秉笔太监成为了连接内廷与外朝、沟通皇权与相权的关键枢纽!”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吴率教。
“大老吴,你现在还觉得,这只是个递毛笔的轻松活儿么?这其中的权柄,岂是寻常官员可比?至于油水......呵呵,多少封疆大吏、朝中重臣的前程命运,可能就系于他朱笔一挥之间!”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人情往来、利益输送,还用我多说么?”
他又补充道:“而且,秉笔太监往往还兼管着皇家档案、机要文书、传达重要口谕等事务,是皇帝最信任的内侍之一。”“其地位,仅在虚悬的‘大龙煌’和实际的宫内之首‘大凤彰’之下,但在实务操作层面,其影响力甚至有时能凌驾于‘大凤彰’之上!因为‘大凤彰’主要掌管后宫事务,而秉笔太监,直接介入的是前朝政务!”
苏凌一番深入浅出的解释,让周幺、吴率教等人听得目瞪口呆,连连点头,这才明白这“秉笔太监”四个字背后,所蕴含的巨大能量和可怕地位。
苏凌说完,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这才又看向地上脸色变幻不定的丁侍尧,脸上重新挂起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悠然问道:“丁公公,本黜置使现学现卖,给你这‘老前辈’讲讲这秉笔太监的门道,不知......讲得可还过得去?有没有哪里说错,需要您老指正的?”
丁侍尧心中虽然依旧害怕,但听苏凌将秉笔太监的权柄说得如此透彻,甚至带着几分推崇,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侥幸和窃喜。
他暗想:看来这位苏督领是懂行的!他知道秉笔太监的分量!说不定......说不定他会看在咱家曾经身居如此要职、身份不凡的份上,高抬贵手,网开一面?毕竟,得罪一个曾经的秉笔太监,谁知道会不会牵扯出什么宫里的关系?
想到这里,丁侍尧强行稳了稳心神,脸上努力堆起更加“谦卑”和“诚恳”的假笑,只是那肿脸笑起来实在难看。
他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说道:“苏大人......您......您真是博闻强识!说得......说得再精准不过了!老奴......老奴佩服!佩服!”
他话锋一转,似乎想为自己“开脱”或者说“彰显”一下自己的价值,又补充道:“不过......苏大人容禀,如今......如今这形势,秉笔太监也确实......不像以往那般......能批阅那么多奏章了。”
“毕竟......毕竟萧丞相......和中书令府那边......也......也分担了许多政务......”
他说到这里,还刻意抬眼看了看苏凌的脸色,见苏凌面无表情,便又壮着胆子,带着一丝炫耀和攀交情的意味。
“老奴......老奴在宫里头当差的时候,因......因职务之便,时常需要往中书令府上递送文书奏章......没......没少见中书令君徐文若徐大人的面......徐大人为官清正,对老奴......也还算客气......”
他这话里的潜台词再明显不过。我丁侍尧可不是什么没根脚的普通太监,我曾是手握重权的秉笔太监,而且跟你们顶头上司萧元彻麾下的文臣之首、中书令徐文若徐大人,那也是“熟识”的!
你苏凌就算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吧?
苏凌如何听不出他这拙劣的暗示?心中顿时冷笑连连,好个丁侍尧,死到临头,还敢拿徐文若的名头来压我?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就在这时,一旁一直静静聆听的周幺,忽然啧啧了两声,脸上露出十分不解的神情,开口问道:“师尊,听您这么一说,这秉笔太监的职位,那可是相当重要和尊崇了啊!几乎可以说是内官里的实权派了!那......弟子就实在不明白了——”
他目光转向地上狼狈不堪的丁侍尧,语气充满了困惑。
“放着宫里这么重要、这么尊贵的秉笔太监的宝座不坐,丁公公您......怎么会心甘情愿地从那大内禁宫、天子身边,跑到咱们这黜置使行辕来,屈尊做个......嗯,普通的伺候人的下人呢?这......这岂不是太大材小用了吗?简直是从云端跌落到泥地里啊!这......这说不通啊!”
周幺这番话,看似是在表达不解,实则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了问题的核心!
瞬间将所有的疑点和矛盾,都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
苏凌闻言,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的慵懒和调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如鹰隼般的寒芒!他
猛地转头,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冷电,死死锁定在丁侍尧那张瞬间失去血色的胖脸上!
“呵呵......大材小用?”
苏凌冷笑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周幺这个问题,问得好啊!问到了点子上!”
他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丁侍尧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瘫软在地、浑身开始不受控制颤抖的肥硕身躯,一字一顿,声音如同寒冰撞击,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到底是不是大材小用?到底这位尊贵的、曾经的丁大秉笔,为何要舍弃宫中那般显赫的权位,偏偏要跑到我这小小的黜置使行辕来,‘屈尊’当一个默默无闻、甚至被人遗忘的下人?”
“他究竟......所谓何来?意欲何为?背后......又藏着怎样的秘密和勾当?”
苏凌的目光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丁侍尧最后的心理防线,他俯下身,几乎贴着丁侍尧的耳朵,用一种极其缓慢、却又带着无尽杀意的语调,轻声问道。
“丁侍尧啊......这些问题,本黜置使也很好奇。你说......是不是该由你这位当事人,来给我们大家......好好解释解释呢?”
“是......是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