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四章 第七班列车的余温 (第2/2页)
隧道深处传来“轰隆”声,是地铁进站的声音。沈杰往站台跑,皮鞋踩在铁轨上,发出“哐当”的声响,像极了在医院后巷踢到空罐头的声音。站台的广告牌上贴着张海报,是海宁爱琴海购物中心的促销信息,照片上的模特穿着粉色连衣裙,笑起来的样子和季敏一模一样,只是眼睛里没有光,像两潭死水。
“沈杰!”
季敏站在站台尽头,穿着那件白色的连衣裙,手里举着个牛皮信封,正是他在金陵大学火光里看到的那只。“这是你的。”她把信封扔过来,信封在空中散开,掉出一沓照片——都是他和不同女人的合影:在海宁的是季敏,在金陵的是季钰,在吞鲸市医院的是笑雯,在药科大学的是黄思颖……每个女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可笑容里都藏着季敏的影子,像用模具刻出来的。
“她们都是我,也都不是我。”季敏的声音在隧道里回荡,带着金属的颤音,“就像你在生煎铺尝到的醋,在医院闻到的消毒水,在金陵闻到的香樟——其实都是同一种味道,是你自己忘不了的味道。”
地铁的灯光越来越近,轰鸣声震得耳膜发疼。沈杰突然想起老头在生煎铺说的话,想起那把刻着“敏”字的铜钥匙,想起所有被忽略的细节:季敏怕黑却总在深夜拉他看星星,是因为他说过“星星像她的眼睛”;季钰爱喝珍珠奶茶,是因为他第一次给季敏买奶茶时忘了加珍珠,被她念叨了三天;笑雯总在护士站备着醋饮,是因为他在海宁说过“吃醋的季敏最可爱”……
原来他不是在寻找季敏,是在拼凑一个永远留在回忆里的影子。
“想起来了吗?”季敏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像被地铁的风吹散的烟,“三年前在莲花路站,你说要去给我买生煎,让我在站台等你。你说买完就回来,可我等了七班列车,你都没回来。”
沈杰的心脏像被地铁碾过,疼得喘不过气。他终于想起了那个被遗忘的下午——三年前的10月20日,他和季敏在鲸市南站分开后,本想买生煎给她送去,却在莲花路站遇到了导师,被拉去实验室改论文,一忙就是三天。等他想起去学校找她时,只看到她宿舍楼下的垃圾桶里,扔着半盒凉透的生煎,和一张写着“我走了”的便签。
“我以为你忘了。”他蹲在地上,指甲深深抠进铁轨的缝隙,血珠渗出来,滴在积水里,染红了倒映的红光。
“我没忘。”季敏的声音变得很轻,像风吻过指缝,“就像你没忘要给我摘月亮,没忘带秋千的房子,没忘焦糖布丁——你只是把这些,都给了后来的人。”
地铁呼啸而过,带起的风掀翻了地上的照片。沈杰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一张——是他和季敏在海宁山顶的合影,远处的海宁城像打翻的调色盘,她趴在岩石边缘,回头冲他笑,夕阳把她的瞳孔染成琥珀色。照片背面写着行字,是用铅笔写的,已经快磨没了:“沈杰,风停的时候,记得把我的影子还给我。”
地铁驶远后,隧道里恢复了寂静。沈杰站起身,手里还攥着那把铜钥匙。他沿着隧道往回走,应急灯的红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像条拖在地上的锁链。走到站台出口时,他看到生煎铺的老头正站在那里,手里举着两笼生煎,热气腾腾的,焦脆的底壳在灯光下闪着金箔般的光。
“回去吧。”老头把生煎递过来,“她在等你还钥匙呢。”
沈杰接过生煎,滚烫的温度透过油纸传过来,烫得手心发红。他走出地铁站,发现外面的天刚蒙蒙亮,莲花路站的站牌在晨光里泛着青灰色,像块没烧透的砖。街对面的生煎铺已经开门,铁锅里的生煎“滋滋”作响,香气飘过来,混着清晨的露水味,竟和三年前那个下午一模一样。
他过马路时,看到个穿粉色连衣裙的女孩正趴在橱窗上看生煎,踮脚的样子像只啄食的小鸟。女孩回头时,沈杰的呼吸突然停了——她的眼睛里盛着晨光,像海宁山顶的琥珀,手腕上戴着串银手链,链节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你也爱吃生煎?”女孩冲他笑,嘴角的梨涡里盛着阳光,“老板说,最焦的那只最好吃。”
沈杰握紧手里的铜钥匙,突然想起在海宁干河街,季敏指着诗牌问他的话。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女孩身边,学着她的样子趴在橱窗上,看着铁锅里鼓起的生煎,轻声说:“是啊,而且要两笼,多放醋。”
女孩转过头,眼睛亮得像星星:“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多放醋?”
沈杰的指尖触到口袋里的铜钥匙,绣球花的纹路硌着掌心,带来一阵熟悉的微痒。他笑了笑,没说话,只是看着铁锅里的生煎渐渐鼓起圆滚滚的肚皮,焦脆的底壳粘在锅上,像谁用胶水粘了层金箔——就像所有被遗忘的时光,终于在某个清晨,重新回到了该在的地方。
风从街对面吹过来,带着生煎的香气,吻过他的指缝时,沈杰仿佛听到一声轻响,像谁把三年前没说出口的再见,悄悄还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