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守岸线·“OE·自海洋而亡(29)” (第2/2页)
然而,雪淋了满身,青年已然白头。
这一刻,他听到了耳边无数回响的“人间”——望见视线尽头,有人站在那里,微笑着,望向他,等待着。
——挥刀吧,吕树。
——在那浩瀚漫长的地平线后,新的方舟正在启航,白昼的光明淋遍万物,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
【“吕树,明日斩杀世界树,你希望我这最后一棋,是成功,还是失败?”】
【“……我希望你活着。”】
【“那就是失败?”】
【“活着。”】
【“……活着。”】
……
【“我不会死的。”】
【“相信我。就像凯乌斯塔的阿克托一样,每一次他的死讯传出,其实都是为了更好的回归。所以,下次如果听到我的死讯,别难过,就当是我很快就会回来。以后所有的死亡,都是我的计划。”】
……
【“让我们在结束一切的温暖的新世界重逢吧。”】
……
“啊啊啊啊啊啊——咳咳……啊啊啊啊啊!”
想做一只绿色的舟,希望终有一天能度过所有的河川与沧海,驶过春天的尽头,驶向你,驶向你们。
“骗子——骗子——骗子!!!”
路途或许会有些颠簸,有些坎坷,但不要担心,我一定会与你们相逢,在春光里,在黎明后,是无忧无虑的未来。
“我再也不相信你了!再也不会为你战斗了——‘坏人’——!”
相信我,我会活到很久以后,我会走遍天下,走向宇宙……也会走向你们。
“哗——!!!”
落刀的这一瞬间,吕树感知到了一双眼睛、一张尚未封冻的脸颊。
那是饱满、温热、健康的微笑,他似乎很累了,就像快要睡着了,一双眼睛回归了最初的墨色,宛如初次踏上旅途的少年。他一身白色长衫,张开双臂站在树下,像是将要拥抱春光。
那是多么意气风发的少年,他仿佛穿着不同的服装,西装、魂猎装、实验服、白大褂、神袍……无数发色与瞳色在他身上交迭,最后化为了最初的墨黑,化为了他走出咖啡厅时的模样。他睡眼惺忪,像是熬夜没调整过来,书包里满是大学的课本,身上弥漫着咖啡的苦香。
然后,他的身上仿佛蹦出了一条魂灵,那是灯塔的模样。灯塔魂灵在他身上东看看,西看看,在无数画面里走过了无数条路,有恶龙盘旋的城池、有明光闪烁的夜空、有高耸入云的大厦、有漂浮云端的堡垒……他握着灯塔飞了很久,走了很久,亦搜寻了很久……终于,他似乎终于排除了所有错误的道路,找到了正确的答案。
他露出微笑,看向自己,拿出一柄锋锐的剑刃,刺入了自己的心脏,心脏开出了无数朵晶莹的叶片与花。
这是,他一路苦旅,最后找到的答案。
“不——!”吕树分不清这一瞬间自己看到了什么,只是一场幻觉。那个人分明仍然安静地站在世界树下,等待着刀锋。
下一刹那,他的刀也落了下去。
“轰——!!!”
如同创世之初的第一粒星火点燃,化作席卷一切的浪潮。
骤然爆发的光芒顷刻间吞没了苏明安的身影,吞没了吕树僵立的身形,吞没了远处的摄像头与直升机。它漫过世界枢纽高大的白塔,淹没了浩瀚的天空。
巍峨的世界树虚影在纯白中显现,枝干贯穿星球,根系缠绕高山,从与刀锋接触的第一点开始,它粲然崩解,化作无数飞扬的光屑。它向外奔涌,掠过天空与海洋,掠过无垠的宇宙。
星球上每一个角落,无论是都市亦或荒原,所有仰起的脸庞都在这一刹那被映亮。
凝聚了亿万生灵命运与一颗星球全部重量的神明,正在将自己归还于世界。
光芒刺向高天,穿透了星球之外的航船,掠过每一座方舟的窗舷,将漆黑的宇宙涂抹成一片无垠的白昼,浩瀚的洪流奔流、咆哮、嘶吼,仿佛一场盛大献祭最辉煌的火焰。
“哗——!”
倏而,天光大亮。
吕树立于光流的中心,清晰地“看”见了这一切。
是的,他能看见了。
刀锋落下的那一刻,一股庞大的能量灌入他的躯体,他的眼睛在这一瞬间染上了漆黑的眸色,化为深沉的墨绿,视觉瞬间恢复。
苏明安将眼睛给了他。
他清晰地看见——在无尽光芒的源头,白衣的身影正在淡去,如同投入水中的墨迹,融化在这片他亲手缔造的白昼里。那人脸上似乎还带着洁净的微笑,仿佛不是走向终结,而是赴一场期待已久的春日之约。
他看见了那人的微笑、那人轻轻挥舞的手掌。
再见。
雪在耳畔刮过,吹起吕树的白发,他仿佛正向着黎明奔去,胸中万丈山川,足下川流不息,淌过浩瀚江流。
“苏明……安……!”他伸出手,徒劳地呼唤。
这一刻,仿佛有无尽白昼拔地而起,长夜向着黎明坠落,如同黑夜里捧起的火,撕裂了苍山与大地。
“苏……明安……!”有人亦在呼唤。
“苏明安……!”无数人正在呼唤。他们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因为苏明安最后没有任何抵抗,他决不是失控的神明。
“——!”
眼前的巨树,渐渐化作流泻的浩瀚白雪,随着黎明而飘向四方,飘向苍山与河川,飘向麦田与乡野,飘向路灯上的白鸟、天空中的阳光,飘向花圃的向阳花、昼夜不息的炬火,飘向白昼的萤火、长夜的星辰,飘向孩童手里的糖果、他们的眼瞳。
人们站在天空下,没有欢呼,没有雀跃,只有一种静默的宁静。
灿烂无云的阳光直落而下,空气四散起舞。
仿佛有滔天海浪虚虚扬起,直冲那颗屹然不动的遗珠星,隐有天空与海洋的气息,宛如万物倒悬,有一瞬间,天化作海,海化作天。
吕树站在光与新生之中,站在故事的结尾与开端。
他忽然察觉到掌心痒痒的。
他低头,望着自己的掌心,忽然颤抖地捂住脸。
“啊……”
他的掌心,不知何时躺着一枚世界树宽大的叶片。叶片脉络之处,笔触清秀而洒脱地写着一段话:
……
“吕树,我有没有说过,你也是我心目中的‘好人’?”
“在我感知到所有的质疑与冷眼时,是你一直坚定不移地相信我,相信我这位无人信任的‘预言家’。在我被全世界怀疑时,是你一直为我作一柄刀锋。”
“‘好人’原来并不是一个单向词,不知什么时候,你们竟也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我心中的‘好人’吕树,祝愿你青松如故、魂灵不腐……也祝愿你们,前路皆春。”
“——待到新年春花烂漫之时,请为我送上你最后写完的《灯塔观察手记》吧。”
……
曾有无数次、无数次,神明起身望月。
溪水潺潺,月坠满天,他看不见故人的双眼,亦没有最初的豪情壮志与少年意气。
人世流转,一如千年。唯有窗外银杏,始终如一,不曾逐流华而更改。
他走向高山,亦走向凡间。
他流向无垠大地,脉脉苍生。
他听过市集最喧闹的嘈杂,听过比任何圣歌都更繁复的合唱。他坐在村口的石碾上,听老人们用缺牙的嘴,讲述的不是关于神明与救赎的史诗,而是关于雨水、收成、婚嫁与丧葬的絮语。
晚风来,老银杏簌簌作响,却有新叶旋落。
他望见万家灯火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与清冷的月辉交融,织就笼罩人间的新幕。他望见山崖下有牧童仰首,牧民们议起昔日的欢笑。他望见新生的原野又一次长出了似曾相识的玫瑰。
祂为自己写下了终局。
祂的意志流淌在蜿蜒的河川里,祂的呼吸起伏在绵长的山峦间,祂的慈悲藏匿于玫瑰的种子破土时,祂的目光破晓于新生的黎明。
于是,神祇隐没。
山河低语。
万物生辉。
——我心如匪石,
不可转也。
……
……
2118年12月31日。
神明死去了。
——太阳,升起来了。
……
……
(全文完)
……
……
……
……
(&全……@*文!!完@)
(*¥……@!)
……
……
【(即将进入观测分岔点。)】
【(若锚点已落于“间章·与诺尔握手后”,请继续观测后续。)】
【(若观测者未观测过“间章·与诺尔握手后”,请结束观测,被苏明安欺骗,永远停止对“宇宙之书”的观测与锚定,锚定此为最终结局。)】
……
余下部分一次性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