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断剑重铸 第四章:星图与罗网 (第2/2页)
就在这时,陈思源的保密通讯终端震动,收到一条经过多重加密转发的简短信息,来源显示为高度可信的匿名路径。内容只有一行字:“‘钥匙’分三,星图为引,心印为枢,物载为凭。旧港有风,可溯其源。——启明”
“‘钥匙’分三……”陈思源喃喃念道,脑中飞速旋转,“星图为引,我们刚拿到;心印为枢?是指‘文明之心’模型吗?还是某种精神认同?物载为凭,显然是指周闻留下的实物。旧港有风,可溯其源……旧港?马六甲的古称?还是指郑和下西洋的某个出发港或中转基地?”
“启明在给我们指路。”林薇眼睛一亮,“她(他们)似乎知道我们走到了哪一步,也知道我们面临什么困境。‘旧港’……我记得,故宫档案里提到过,郑和船队一些最核心的航海日志和秘档副本,曾保存在南京龙江宝船厂和太仓刘家港的特定档案库,但历经战乱,大多散佚。会不会有碎片残留在海外华人聚居的‘旧港’?比如马来西亚的马六甲、印尼的三宝垄?那里有最古老的华人社区,或许保留着一些口传或实物线索?”
赵海川沉吟片刻:“这个方向值得追查。我会安排可靠力量,以学术交流或文化遗产普查的名义,对相关地区的华人会馆、祠堂、私人收藏进行非公开的摸底。但必须极度谨慎,对手的触角很可能也已经伸到了那里。”
星图已现,罗网已张。寻找失落“钥匙”的竞赛,从幽深的海底,蔓延到了遍布历史尘埃与现实博弈的辽阔海疆与古老港埠。每一片浪花,每一块砖石,都可能隐藏着通往文明深层记忆的密码,也可能潜伏着试图永久掩埋这些记忆的暗手。
【历史闪回线】
清乾隆四十五年(公元1780年),广东,广州城外珠江南岸,某处不起眼的货栈后院。
夜色如墨,细雨霏霏。一个戴着斗笠、穿着粗布短衫、作寻常水手打扮的中年男子,警惕地观察了四周许久,才轻轻叩响了货栈后门上一块不起眼的木板。三长两短,停顿,再两短一长。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在门后审视了他片刻,才低声道:“风急浪高。”
水手打扮的男子低声回应:“星隐旧港。”
暗号对上,门迅速打开,男子闪身而入。门后是一个瘦削、面容沧桑的老者,正是沈家南迁后隐姓埋名的另一支后裔,名叫沈怀瑾。这处货栈,是他经营了二十年的掩护。
两人来到货栈深处一间密室,墙上挂着郑和宝船的海图摹本(已做旧处理),桌上摊开着几片颜色暗沉、边缘磨损的丝绢,上面用极细的墨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密语,正是当年拆分抄录的《隐屿见闻录》内容碎片。旁边还有几本伪装成账册的笔记,记录着沈怀瑾多年来暗中寻访其他碎片和陶罐下落的点点滴滴。
“瑾叔,闽浙那边有消息了。”水手打扮的男子——其实是沈家潜伏在沿海商船上的联络人——脱下斗笠,露出一张被海风侵蚀的脸,“派去皖南山区寻访章姓茶农后裔的人回来了。章家还在,但……那只罐子,早在乾隆初年,就被一个路过收山货的徽州商人,‘连哄带骗’加几个铜板,‘买’走了。章家后人只知道那人姓胡,说是收‘古陶’回去做盆景,其他一概不知。线索……断了。”
沈怀瑾闭上眼,脸上肌肉微微抽动。又一个线索断了。自他继承父祖遗命,暗中寻找分散的密语绢片和陶罐下落以来,几十年间,经历了太多失望。文字狱的阴影始终高悬,许多知情的家族旁支或守护者,或死于非命,或远走海外杳无音讯,或因恐惧而彻底闭口不言,甚至主动销毁了信物。能找到眼前这几片残绢,已是万幸。
“徽州姓胡的商人……”沈怀瑾睁开眼,眼中血丝隐现,“这范围太大了。而且,时隔数十年,人海茫茫,如何去找?即便找到,那罐子是否还在?里面的东西是否完好?”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守护和寻找一个被时代巨轮和权力机器刻意碾碎的秘密,如同在狂风暴雨的大海中打捞一枚生锈的细针。
“还有一事,”联络人压低声音,“从南洋回来的兄弟说,在爪哇岛三宝垄的华人义山(墓地),发现一块无字碑,碑后有阴刻的‘隐屿’二字,极为浅淡,似用指甲或石片划出,年代不明。他们暗中查访附近老人,有模糊传闻说,明末清初时有乘‘大船’来的‘唐人’,曾在此秘密祭祀,留下过一些‘看不懂的石头片子’,后来不知所踪。”
沈怀瑾精神一振:“三宝垄……那是三宝太监驻跸过的地方!‘大船来的唐人’,很可能是追随郑氏或不愿降清的义民!他们可能带走或藏起了部分线索!立刻传信南洋,继续暗中查访,重点是当地的古老华人家族、寺庙、还有……荷兰人的东印度公司档案库!他们喜欢搜罗各种奇珍异物,或许有记录!”
“可是瑾叔,”联络人面露难色,“南洋现在主要是荷兰人和当地土王的天下,我们的人活动不便,而且听说红毛鬼(荷兰人)对华人聚集区盯得很紧,查东印度公司的档案,更是难如登天……”
“再难也要试!”沈怀瑾斩钉截铁,“这是我们这一代的使命!东西丢了,线索断了,可以再找。但如果我们连找都不去找,断了念想,那先人的心血、周闻公公的冒险、还有那可能关乎华夏气运的秘密,就真的永远沉入海底了!记住,我们寻找的,可能不仅仅是一件古物,或许是……一把钥匙,能在未来某个至暗时刻,为华夏重新打开一扇门的钥匙!”
他的声音在密室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执着。窗外,珠江上的夜航船传来隐约的汽笛声(清代广州已有少量西洋船只),混杂着细雨敲打瓦片的声响。这是一个封闭又被迫开放的时代,是一个内部文字狱严酷、外部列强环伺的时代。文明的火种与记忆,在官方高压和民间失语的双重夹击下,以最隐秘、最脆弱的方式,依靠极少数人的信念与牺牲,在历史夹缝中艰难地传递着,时断时续,如风中残烛。
沈怀瑾不知道,他苦苦寻找的陶罐,早已被那个“徽州胡姓商人”转手,经过几道不明交易,正漂洋过海,成为西方某个收藏家密室中一件标注为“远东奇特金属仪具”的待价而沽的商品。他更不知道,他派往南洋寻访的人,刚一展开调查,就被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密探注意,报告很快送到了巴达维亚(今雅加达)总督的案头,被标注为“华人秘密结社可能寻宝活动,需监控”。
寻找与守护,从一开始,就不仅是对抗时间的遗忘,更是对抗来自四面八方的贪婪、误解与阻截。这张由历史、权力、金钱与无知编织而成的罗网,早已悄然笼罩。而沈怀瑾他们,如同试图从罗网缝隙中找回失落珍珠的夜行者,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险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