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一股清泉 (第2/2页)
“能不能……用别的东西代替?”刘大提议,“木头?竹子?”
“木头会朽,竹子会裂。”李昭摇头,“最好还是陶管,但我们现在烧不出来。”他沉思片刻,“先清理管道,把还能用的段接起来。破损的地方,用石板和泥浆临时补上,虽然会渗水,但总比没有强。”
“那井底下那块石板呢?”吴伯问。
“两头并进。”李昭说,“王猛带人修外面的暗渠,吴伯带人下井,把堵路的那块石板撬开。注意安全,井底下可能有沼气,火把别靠太近。”
任务分配下去,人们分成两拨忙碌起来。
修暗渠是体力活,也是技术活。破损的陶管要小心取出,碎裂的残片要清理干净,还要挖开管道两侧的土,方便施工。王猛带着二十个壮汉,从集水池一直挖到城墙根,挖出了一条三尺深的沟。
井底下的活更危险。吴伯带着三个胆子大的,轮流下井。那块堵路的石板嵌在暗渠入口,周围用石灰封死,非常牢固。他们先用凿子一点一点凿开石灰封口,再用木棍撬。
李昭两头跑,既要指挥修渠,又要关注井下的进展。胸口的伤被牵扯得隐隐作痛,但他顾不上。
傍晚时分,井底下传来好消息:“石板松了!”
李昭立刻下井。吴伯和两个士兵正用木棍抵着石板,合力往外撬。石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碎石灰簌簌落下。
“一二三,用力!”李昭加入,四人一起发力。
“轰隆——”
石板被撬开,向后倒去,露出后面黑洞洞的通道。一股凉风从通道里吹出来,带着水汽的清新。
“通了!”吴伯激动地喊。
李昭举起火折子,往通道里照。通道约半人高,四壁用青砖砌成,虽然长满青苔,但结构完好。通道深处,能听见隐约的水流声。
“我进去看看。”他说。
“将军,太危险了!”吴伯拦住他,“里面不知道有多长,万一塌方……”
“不会塌,砖砌得很结实。”李昭猫着腰,钻进通道。
通道内很窄,只能弯腰前行。脚下是湿滑的青苔,头顶不时滴下水珠。越往里走,水流声越大,空气也越潮湿。走了约二十步,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更大的空间,像个地下蓄水池。池子中央,一股清泉从石缝中涌出,汇成一个小水潭,水潭里的水漫过池沿,顺着一条更细的暗渠流走,正是通往井底的方向。
“找到了……”李昭喃喃道。
这才是朔方城真正的命脉——一眼地下泉。前朝守军修建了复杂的引水系统,把泉水引到集水池,再通过陶管输送到城里的井。这套系统荒废了几十年,但泉水还在,从未干涸。
李昭跪在池边,掬起一捧泉水。水清冽甘甜,在火折子的光下,泛着晶莹的光。
他想起前世读过的史书,那些关于边塞军镇的记载,往往只提“屯田”“戍守”,却很少提及这些维系生存的基础工程。没有水,一切都是空谈。
现在,水找到了。
他退出通道,回到井底,朝上面喊:“拉我上去!”
回到地面,李昭浑身湿透,但脸上带着笑:“井底有泉,水量不小。现在只要把外面的暗渠修通,水就能引进来。”
“可是将军,”王猛从城墙根那边跑过来,满脸愁容,“陶管坏得太厉害,接不起来。用泥浆补的缝隙,一冲就漏。”
“不用陶管了。”李昭说,“改明渠。”
“明渠?”
“对,从集水池到城墙根,挖一条明沟,用石板铺底,两边砌砖。虽然会蒸发,但至少保证水能流进来。”李昭说,“井底下的暗渠是好的,泉水会顺着流到井里。”
“可是……明渠容易被沙土填埋,也容易被人下毒或者破坏。”王猛担忧。
“所以要加强守卫。”李昭说,“等我们站稳脚跟,再慢慢修暗渠。现在,先解决喝水问题。”
命令下达,所有人投入挖渠。从集水池到城墙根,约一百五十步,挖一条三尺宽、两尺深的沟。没有石板,就用夯土压实沟底,再铺上一层从废墟里扒出来的碎瓦片,防止渗漏。两边用土坯垒起矮墙,防止沙土滑落。
这是重体力活,但没人喊累。水是希望,每个人都拼尽全力。
天黑时,沟挖通了。王猛带人扒开集水池的出水口,清亮的泉水涌进沟渠,顺着坡度流向城墙根。在城墙根下,他们挖了一个沉淀池,泉水在这里稍作停留,泥沙沉淀后,再通过一个预留的洞口流入城内——这个洞口正好在井台下方,与井底的暗渠连接。
所有人都聚在井台边,盯着那黑乎乎的井口。
时间一点点过去。
突然,井里传来“哗啦”一声轻响。
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越来越密集,像下雨。
“水!水来了!”趴在井口的赵小乙大喊。
李昭探头看去。井底,清亮的泉水正从暗渠出口涌出,迅速填满井底,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升。
“打一桶上来!”他命令。
辘轳转动,木桶沉下,提起。满满一桶水,清澈见底,在火把的光下,像一桶碎银子。
李昭舀起一瓢,喝了一口。
甘甜,清凉,带着大地深处的气息。
“是活水。”他说,声音有些哽咽,“我们……我们有活水了。”
人群寂静了一瞬,然后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有人跪地磕头,有人抱头痛哭,有人捧着水瓢舍不得喝。
吴伯老泪纵横:“三十年……三十年没喝过这么甜的水了……”
陈三被搀扶着走过来,接过一瓢水,慢慢喝下。他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流进水里:“弟弟……你喝到了……带盐的汤,还有……甜水……”
李昭站在人群中,看着那一张张泪流满面却带着笑的脸,胸口的伤似乎都不疼了。
水来了。这座城,真的活了。
“今晚,所有人,管够喝。”他说,“但记住,这水是我们的命。从明天起,定量分配,节约用水。我们要用这水,浇地,煮盐,养活更多的人。”
“是!”众人齐声应道,声音里充满了力量。
夜深了,人们围着井台,不愿散去。他们打上一桶桶水,洗脸,洗脚,甚至有人把破衣服洗了——虽然没肥皂,但清水洗过的衣服,透着干净的气息。
李昭走到城墙边,望向东北方那片洼地。月光下,新挖的明渠像一条银色的带子,连接着集水池和朔方城。
水来了。下一步,是粮,是盐,是铁。
但至少今晚,他们可以睡个踏实觉了。
因为有了水,就有了根。
这座荒废了几十年的边城,终于,有了第一股清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