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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太行绝壁

第二十六章太行绝壁 (第2/2页)

狗吠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见日本兵的呼喝声。
  
  “快!”老张催促道。
  
  前方出现了一个陡坡,坡上长满了灌木和藤蔓。老张扒开一丛茂密的藤蔓,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进去。”他推了沈清辞一把。
  
  洞口很窄,沈清辞几乎是爬进去的。里面是一个天然的石洞,不大,但足够容纳三人。最妙的是,洞口被藤蔓完全遮挡,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老张最后一个进来,小心地把藤蔓恢复原状。洞里顿时一片漆黑,只有藤蔓的缝隙透进几缕微光。
  
  三人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
  
  狗吠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他们刚才休息的地方。能听见日本兵叽里咕噜的说话声,还有皮靴踩在落叶上的声音。
  
  一只狗在洞口附近嗅来嗅去,发出兴奋的呜呜声。
  
  沈清辞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死死捂住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一个日本兵走过来,用刺刀拨开藤蔓——
  
  沈清辞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
  
  但刺刀只拨开了最外层的藤蔓,没有发现洞口。日本兵骂了一句什么,又踢了狗一脚,狗委屈地呜咽着,但还是不肯离开。
  
  “八嘎!”另一个日本兵走过来,应该是军官,“找到没有?”
  
  “报告少尉,没有发现!”
  
  “继续搜!天亮前必须找到!”
  
  脚步声渐行渐远,狗也被拖走了。但沈清辞不敢放松,因为她听见那个军官又说了一句:
  
  “封锁所有下山的路。他们跑不远。”
  
  洞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过了很久,直到外面的声音完全消失,老张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暂时安全了。”他说,声音在狭小的洞里回荡,“但他们封了下山的路,我们被困住了。”
  
  李浩在黑暗中摸索着坐直:“这个洞有别的出口吗?”
  
  “没有。”老张说,“只有一个入口。我们得在这里等到他们撤走。”
  
  “要等多久?”
  
  “不知道。可能一天,可能三天,也可能...”老张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白。
  
  沈清辞感到一阵绝望。他们带的干粮只够一天,水也只有半壶。如果日本兵不撤,他们要么饿死在这里,要么出去送死。
  
  “还有别的办法吗?”她问,声音有些发抖。
  
  老张沉默了很久,久到沈清辞以为他睡着了。然后,他缓缓开口:
  
  “有一条路。但比断魂崖更险。”
  
  “什么路?”
  
  “鹰愁涧。”老张说,“两山之间的一道深涧,宽三十丈,深不见底。涧上只有一根铁索,是古时候的药农留下的,几百年了,不知道还牢不牢。”
  
  铁索?三十丈宽的深涧?
  
  沈清辞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感到一阵眩晕。
  
  “过了鹰愁涧,能避开所有哨卡,直接到滹沱河边。”老张继续说,“但那条铁索...我走过一次,再也不想走第二次。”
  
  “你那次是怎么过去的?”李浩问。
  
  “爬过去的。”老张的声音很平静,但沈清辞听出了一丝颤抖,“手脚并用,一寸一寸挪过去。中间有一段,铁索锈断了,我差点摔下去。”
  
  洞里再次陷入沉默。三个人都在权衡——是等在这里赌日本兵撤退,还是去赌那根几百年的铁索?
  
  “等不是办法。”李浩率先打破沉默,“日本兵搜山,很可能会发现这个洞。而且我们的干粮和水撑不了几天。”
  
  “所以你想走鹰愁涧?”老张问。
  
  “你有更好的主意吗?”
  
  老张没有回答。他在黑暗中叹了口气:“那就走鹰愁涧。但李浩,你的伤...”
  
  “死不了。”李浩说,顿了顿,又补充道,“就算死,也比死在这个洞里强。”
  
  沈清辞知道他说得对。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等死,那种恐惧比面对深渊更可怕。
  
  “什么时候走?”她问,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入夜。”老张说,“白天容易被发现。而且鹰愁涧的风大,晚上会小一些。”
  
  决定已经做出。三人不再说话,各自靠在岩壁上休息,积蓄体力。但谁也没能真正睡着——死亡的阴影太近了,近得能听见它的呼吸。
  
  时间一点点流逝。洞外的光线从清晨的灰白变成正午的明亮,又从明亮变成黄昏的昏黄。日本兵的声音时远时近,有一次甚至就在洞口外不远处,三人都屏住了呼吸,直到脚步声远去。
  
  黄昏时分,老张从藤蔓的缝隙往外窥视了一会儿,回头说:“撤走了一半,但山下还有哨卡。我们必须走鹰愁涧了。”
  
  三人简单吃了最后一点干粮,喝了最后几口水。老张把水壶重新灌满——洞里有一处石缝渗水,很慢,但足够解渴。
  
  夜幕完全降临时,他们爬出山洞。
  
  山下的村子里仍有火光,但比白天少了许多。狗吠声也稀疏了,看来搜山的力度在减弱。
  
  “这边。”老张带着他们往更高的山上走。
  
  山路越来越险,有些地方根本无路可走,只能在岩石上攀爬。李浩的伤显然影响了他的行动,好几次沈清辞不得不停下来拉他一把。
  
  “对不起。”李浩在一次险些滑倒后,低声说。
  
  “别说这个。”沈清辞抓住他的手腕,用力把他拉上来,“我们说好了一起去重庆。”
  
  李浩看着她,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如果我过不了鹰愁涧...”
  
  “你能过。”沈清辞打断他,“我们都得过去。”
  
  老张在前面停下:“到了。”
  
  沈清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倒吸一口冷气。
  
  鹰愁涧。名字起得真是贴切——连鹰飞过都要发愁的地方。
  
  两座陡峭的山峰之间,一道深不见底的黑暗裂缝横亘在那里。风吹过涧底,发出凄厉的呼啸,像是无数冤魂在哭嚎。而连接两座山峰的,只有一根锈迹斑斑的铁索,在夜风中微微晃动。
  
  铁索只有手腕粗细,上面布满红褐色的铁锈。借着月光,沈清辞能看见铁索上每隔一段就系着一段破烂的布条,像是以前过涧的人留下的标记。
  
  “怎么过?”李浩的声音有些发干。
  
  “爬过去。”老张说,“手脚并用,身体紧贴铁索。记住三点:第一,永远不要往下看;第二,一次只移动一只手或一只脚;第三,如果铁索晃动太大,就停下来,等它稳定。”
  
  他说得很简单,但沈清辞知道,做起来是另一回事。
  
  “谁先?”她问。
  
  “我。”李浩说。
  
  “不行。”老张断然否决,“你的伤撑不住。我第一个,你第二个,沈姑娘最后。”
  
  李浩想争辩,但老张已经走到涧边,检查铁索的固定处。那铁索两端都嵌在岩石里,用巨大的铁环固定,但几百年的风雨侵蚀,铁环已经锈得不成样子。
  
  “还算结实。”老张拍拍铁索,铁索发出沉闷的响声,“我先过去,在对面接应你们。”
  
  他没有再说废话,双手抓住铁索,身体一翻,整个人就悬在了深渊之上。
  
  沈清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着老张像一只灵活的猿猴,手脚并用,在铁索上快速移动。风很大,吹得铁索左右摇晃,但老张的身体随着铁索的节奏摆动,竟然保持住了平衡。
  
  三十丈的距离,老张用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当他踏上对岸的岩石时,沈清辞才松了一口气。
  
  “该你了。”老张在对岸喊道,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李浩深吸一口气,走到涧边。他学着老张的样子抓住铁索,翻身而上。但沈清辞立刻看出了问题——李浩的后背有伤,无法像老张那样灵活地用腹部贴着铁索,只能用胳膊和腿的力量硬撑。
  
  才爬了不到五丈,李浩的速度就明显慢了下来。沈清辞能看见他额头上大颗的汗珠,在月光下闪着光。
  
  “别急!慢一点!”老张在对岸喊。
  
  但铁索开始剧烈晃动。不是风吹的,而是李浩的动作不够协调,导致铁索产生了不规则的摆动。这种摆动会累积,越来越剧烈。
  
  “停下!等它稳定!”老张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焦急。
  
  李浩停了下来,整个人悬在半空,随着铁索晃动。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紧紧抿着。
  
  突然,一声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起——
  
  固定铁索的铁环,松动了!
  
  虽然只是一点点,但在寂静的夜里,那声音清晰得可怕。李浩显然也听见了,他低头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死灰。
  
  “别往下看!”老张怒吼,“继续往前!快!”
  
  李浩咬牙继续向前。但铁索的晃动更剧烈了,每一次摆动都让那“嘎吱”声更加刺耳。
  
  沈清辞站在涧边,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嵌进肉里都不觉得疼。她看着李浩一寸一寸向前挪,看着他背上的伤口因为用力而渗出血迹,看着铁索在风中摇摇欲坠——
  
  就在李浩爬到一半时,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固定铁索的铁环,突然崩裂了一角!
  
  铁索猛地一沉,李浩整个人往下坠了一尺!他死死抓住铁索,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李浩!”沈清辞失声喊道。
  
  对岸的老张也急了,他解下腰间的布带,打成一个套索,试图扔过来:“抓住!我拉你过来!”
  
  但距离太远,布带根本扔不到。
  
  李浩悬在半空,下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铁索还在晃动,每晃动一次,铁环的裂缝就扩大一分。
  
  沈清辞的大脑一片空白。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自己都没想清楚的举动——
  
  她抓住铁索,翻身而上,开始向李浩爬去!
  
  “你干什么!”老张在对岸吼道,“回去!你会害死你们俩!”
  
  但沈清辞已经听不见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根晃动的铁索,和铁索上那个摇摇欲坠的人。
  
  风在耳边呼啸,铁索在手下颤抖。沈清辞爬得很快,快得不像第一次过这种索道。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抓住李浩,不能让他掉下去。
  
  十丈,五丈,三丈...
  
  李浩看见她了,眼睛里闪过震惊,然后是愤怒:“回去!你疯了!”
  
  沈清辞不回答,只是继续向前。两丈,一丈...
  
  她终于爬到了李浩身边。
  
  “抓住我的腰带。”她喘着气说。
  
  “什么?”
  
  “抓住我的腰带!我们两个人的重量,可以让铁索稳定一些!”
  
  李浩明白了她的意思。两个人一起,重心会更稳,铁索的晃动会减小。他咬咬牙,腾出一只手,抓住了沈清辞腰间的布带。
  
  果然,铁索的晃动幅度小了一些。
  
  “慢慢向前。”沈清辞说,“跟着我的节奏。”
  
  两人开始配合着向前挪动。沈清辞动左手,李浩动右手;沈清辞动右脚,李浩动左脚。虽然艰难,虽然缓慢,但铁索的晃动确实在减弱。
  
  对岸的老张看着这一幕,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什么。他不再喊叫,只是紧紧盯着他们,像是要用目光把他们拉过来。
  
  还剩最后五丈。
  
  四丈。
  
  三丈。
  
  两丈。
  
  突然,李浩闷哼一声——他的伤口崩开了,鲜血浸透了后背的衣物。剧痛让他的动作一滞,身体往下一沉!
  
  沈清辞感到腰间的布带猛地一紧,整个人也被带得往下坠。她死死抓住铁索,手掌被粗糙的铁锈磨得血肉模糊,但她不敢松手。
  
  “松手!”李浩吼道,“你会被我拖下去!”
  
  “闭嘴!”沈清辞第一次对他吼,“抓紧!我们都要过去!”
  
  她用尽全身力气,向前又挪了一尺。李浩咬紧牙关跟上。
  
  一丈。
  
  对岸的老张伸出手:“抓住我!”
  
  沈清辞腾出一只手,努力向前伸。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她的指尖碰到了老张的手,然后被紧紧握住。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把她和李浩一起拉上了岸!
  
  三个人滚作一团,躺在坚硬的岩石上,大口喘气。铁索在他们身后发出最后一声呻吟,然后彻底断裂,坠入深渊,久久才传来落地的回响。
  
  沈清辞看着深不见底的黑暗,突然浑身发抖。后怕像潮水般涌来,她控制不住地颤抖,牙齿都在打颤。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
  
  是李浩。他的手也很冷,但握得很紧。
  
  “谢谢你。”他低声说,声音沙哑。
  
  沈清辞想说什么,但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只是反握住李浩的手,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老张坐起身,看着断裂的铁索,又看看两个年轻人,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清晰。
  
  “笑什么?”李浩问。
  
  “笑我自己。”老张说,“三年前,我以为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但这三年,我送过十七批人,见过无数生死。我以为自己已经看淡了。”
  
  他顿了顿,看着沈清辞和李浩:“但刚才,看着你们俩,我突然觉得...也许这世道,还没到绝路。”
  
  沈清辞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她看见老人眼中有泪光。
  
  远处传来鸡鸣。天快亮了。
  
  老张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吧。离滹沱河还有二十里,天亮前必须赶到。”
  
  沈清辞和李浩互相搀扶着站起来。他们回头看了一眼鹰愁涧,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和那根断裂的铁索,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
  
  前路依然艰险,黄河渡口还有日本兵的重重关卡,重庆还在千里之外。
  
  但至少这一刻,他们还活着。
  
  三个人,三双沾满泥土和血迹的手,在晨光熹微中,继续向南。
  
  在他们身后,太行山沉默地矗立着,像一尊巨大的墓碑,埋葬了无数秘密,也见证了无数挣扎着活下来的人。
  
  而太阳,正从东方的山脊缓缓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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