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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彼岸花:皮上回忆录与九小时沉默

第十五章:彼岸花:皮上回忆录与九小时沉默 (第1/2页)

面馆的门在身后合拢,展旭站在冬夜的寒风里,却没有感觉到冷。
  
  不是不冷,是麻木了。从收到那条五个字的分手微信开始,他的身体就进入了一种奇怪的麻木状态——能感觉到温度,但感觉不到冷暖;能感觉到疼痛,但感觉不到轻重。
  
  他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
  
  九年前的那个秋天,他也是这样走的。从面馆出来后,他没有回家,没有回出租屋,只是走。从傍晚走到深夜,从深夜走到凌晨。走过他们常去的每一个地方:八中站、卫校、新华乐购、医院、古城子……
  
  走到最后,脚底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流血,粘在袜子上。但他感觉不到疼。
  
  回到家时,天已经亮了。他倒在床上,睡了整整一天一夜。醒来时是第二天黄昏,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
  
  他看着天花板,看了很久。
  
  然后起来,打开电脑,搜索:“抚顺纹身”。
  
  2016年9月23日,展旭生日那天,他走进了一家纹身店。
  
  店在城东的一条小巷里,门面不大,招牌上写着“刺青”。推门进去,一股消毒水和墨水的混合味道扑面而来。店里很暗,只有工作台上一盏灯亮着,照着一个正在给客人纹身的师傅。
  
  “随便看看。”师傅头也不抬。
  
  展旭在店里转了一圈。墙上贴满了纹身图案:龙、虎、般若、鲤鱼、几何图形……他的目光停在角落里的一张图上——彼岸花。红色的,细长的花瓣向上卷曲,像火焰,又像血。
  
  “这个,”他指着图,“纹满背,要多久?”
  
  师傅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手臂上全是纹身,脸上有道疤。
  
  “满背?”师傅打量着他,“第一次纹身?”
  
  “嗯。”
  
  “第一次就纹满背?疼得很。”
  
  “知道。”
  
  “不用麻药?”
  
  “不用。”
  
  师傅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明白了什么。来纹身的人有两种:一种是为了好看,一种是为了纪念。后者通常带着故事,而故事通常带着痛。
  
  “彼岸花,”师傅说,“你知道这花的意思吗?”
  
  “知道。”展旭说,“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
  
  “生死两隔,永不相见。”师傅补充道,“不吉利的。”
  
  “正好。”他说。
  
  师傅没再劝:“什么时候纹?”
  
  “现在。”
  
  “现在?”师傅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八点,“满背至少八个小时,得纹到天亮。”
  
  “那就纹到天亮。”
  
  师傅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行。先去洗个澡,背洗干净。我准备一下。”
  
  展旭去店里的卫生间洗澡。热水浇在背上时,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慧慧的脸——不是最后一面时那张疲惫的脸,是最初的时候,在广播室里,她转过头对他笑的样子。
  
  “我们会一直这样吗?”她问。
  
  “会。”他说。
  
  现在,那个“会”字成了最可笑的谎言。
  
  洗完澡,他赤裸着上身趴在纹身椅上。椅子很硬,皮面冰凉。师傅调好灯,灯光刺眼。
  
  “想好了?”师傅最后问一次。
  
  “嗯。”
  
  “疼了就说,别硬撑。”
  
  “不用。”
  
  师傅开始工作。
  
  第一针刺下去时,展旭咬紧了牙。那是一种尖锐的、持续的、深入皮肉的痛。不是刀割那种瞬间的痛,是一种缓慢的、有节奏的、像蚂蚁啃噬的痛。
  
  针在皮肤上移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墨汁渗进皮肉,留下永久的痕迹。
  
  师傅先从肩胛骨开始。那是彼岸花的花茎,细长而坚韧。针每刺一下,展旭就想起一件事。
  
  2012年3月23日,南站地下通道,第一次见她。她穿着粉色羽绒服,像只迷失的小动物。
  
  针向左移动,勾勒出第一片花瓣。细长,卷曲,像火焰。
  
  2012年5月,广播室的下午四点阳光。她念广播稿的声音通过走廊的喇叭传出来,他在门外等。
  
  针向右移动,第二片花瓣。
  
  2012年冬天,追公交车的寒夜。他抱着她的校服狂奔三公里,手掌流血。
  
  第三片花瓣。
  
  2013年平安夜,广播室隔壁的空教室,九十九根蜡烛。她在烛光中许愿,眼泪在脸上发光。
  
  第四片花瓣。
  
  2014年生日,浙商KTV的三个包房。他唱《愿得一人心》,唱了三百遍,唱到嗓子哑。
  
  第五片花瓣。
  
  2015年春天,医院的长椅。她靠在他肩膀上,说:“如果我死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第六片花瓣。
  
  2016年夏天,疏离的开始。她不再看他,不再说话,不再笑。
  
  第七片花瓣。
  
  2016年9月17日,五个字的分手微信。他盯着手机,大脑一片空白。
  
  第八片花瓣。
  
  2016年9月19日,最后的晚餐。她说:“忘了我,好好生活。”
  
  第九片花瓣。
  
  九片花瓣,九段记忆,九次刺痛。
  
  师傅停下来,换针头,调颜色。展旭的背已经红了一大片,血和墨汁混在一起,在灯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疼吗?”师傅问。
  
  “不疼。”他说。
  
  其实是疼的。疼得他想叫,想哭,想从椅子上跳起来逃跑。但他忍住了。因为身体的疼,能暂时覆盖心里的疼。当针扎进皮肉时,他就不会想她,不会想那四年,不会想那句“忘了我”。
  
  疼痛成了唯一的解药。
  
  师傅继续工作。这次是花蕊,细密的点刺,像无数根针同时扎下去。展旭的额头上冒出冷汗,手指紧紧抓住椅子边缘,指节发白。
  
  他想起了更多细节。
  
  她爱吃麻辣烫,但只吃微辣;她爱喝可乐,但只喝百事;她爱看漫画,尤其是《哆啦A梦》;她怕黑,睡觉要开小夜灯;她生气时会咬嘴唇,高兴时会眼睛弯成月牙……
  
  这些细节,曾经是他最珍贵的宝藏。现在,成了最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割着他的心。
  
  针在背上移动,像在书写一部皮肉上的回忆录。每一针都是一个字,每一笔都是一段记忆。四年,一千四百六十天,浓缩在八小时的纹身里。
  
  师傅又停下来,抽了支烟:“歇会儿。你也抽一支?”
  
  展旭摇头。他不想动,一动背就更疼。
  
  师傅自己抽着烟,看着他背上的图案:“这花其实挺好看的。就是寓意不好。”
  
  “寓意不重要。”展旭说,“好看就行。”
  
  “纪念一个人?”
  
  他没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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