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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云泥之别

13 云泥之别 (第2/2页)

“招了,也不算招。”外头的人为难道,“伙计说,是秦家郎君带来的新茶,嘱咐给每位贵客尝尝的。但其他屋子的茶都没问题,一时也说不清是不是秦家郎君的手段……”
  
  秦家郎君,是栖霞茶肆那日坐得离裴怀洲最近的人。和裴怀洲不甚对付。
  
  “当时他离我最近,反复撺掇我当众行无耻之事,如何不是他?”裴怀洲盯着手腕的血点,细细密密的薄液渗出来,“罢了,此事我自有主张。你退下罢。”
  
  “那地笼的人……”
  
  裴怀洲没再搭理。
  
  外面的人便静悄悄退下了。
  
  夜已深沉,屋内无灯。裴怀洲拿指腹碾了血珠子,就像碾碎无数微尘般的性命。
  
  “不管是秦家郎,还是那婢子……”
  
  “我们来日方长。”
  
  ……
  
  回到听雨轩的阿念忙着梳洗睡觉。季随春抱着铜镜让她看,她只瞥了一眼,惊奇得很。
  
  镜中人真好看,好看得不像自己。
  
  但惊奇过后也无回味,将轻飘飘的裙子叠好,洗掉脸上香得呛人的脂粉,阿念照常睡觉。
  
  新的一天是平平常常的一天。
  
  裴怀洲没有出现,掌事婆婆也没有过来找麻烦。季随春也不必去家塾,因为先生偶感风寒告假了。
  
  对阿念而言,这可太好了!
  
  她能睡到日上三竿,躺得身体酸软再爬起来缝那个歪歪扭扭的布花。在她绞尽脑汁对付银针的时候,季随春就坐在门口台阶上,晒着太阳翻书页。
  
  因着裴怀洲开了口,季随春每日都能进藏书阁看书,也能借几本不甚重要的册子回来。
  
  藏书阁阴冷,且女子不得进入,季随春便往返拿书,与阿念待在一处。
  
  他如今身子虚弱,看不了太久。累了困了,抬起头来,望见榻上盘腿缝花的阿念,总被她龇牙咧嘴的模样逗得发笑。
  
  “阿念不擅女红。”季随春道,“要不算了?你做些别的。”
  
  阿念不高兴。
  
  你说算了就算了,当初谁说要看这花缝好之后的样子?
  
  况且这巴掌大的听雨轩,属实没什么能打发时辰的消遣。
  
  “你念念书罢。”阿念想了想,“你念出声来,我也听个热闹。”
  
  读书是能听热闹的么?
  
  季随春不理解,但他还是依着她的请求,念诵书上的墨字。手里这本是《礼》,季随春一页页翻过去,念到妇人三从之道,从父,从夫,从子。
  
  阿念皱起眉头:“这个不好,我不喜欢。”
  
  她想起破败四方院子里的怪物。不对,不是怪物,是名为桑娘的将军。虽然不清楚将军为何困于院落不出,但阿念听得明白,知晓将军以前嫁给了季家人,嫁人以后就被夫君厌弃囚禁。
  
  “嫁人听着不是好事。又要听话,又要生子,生不出是罪,生了便有了新的主子。”
  
  阿念将手里的布花揉成一团,喃喃道,“嫁人不好。”
  
  季随春没当回事,只道阿念有了女儿心思。他继续往下读,读完三从便是四德,讲女子要贞顺端庄,勤于家务,辞令委婉不伤人。
  
  阿念更不高兴了:“这个也不好,不好。”
  
  季随春道:“不嫁人也讲究这些。”
  
  “这算何种道理?”阿念跳起来,脚底板疼,依旧过去抢了季随春的书,“别读了,这是混账人写的混账书。”
  
  季随春忍不住笑起来:“也并非整本书都混账。”
  
  阿念哪管这些。如果书不是借的,她还想撕了。
  
  “以后你挑点儿好的书。”阿念谆谆教诲,“别读这没用的,找找能打仗的,能写好文章的书,以后还得想办法进郡学呢。”
  
  季随春知道自己得进郡学。不过,若有一日进郡学,阿念怎么办?
  
  “女子不能同入郡学。”他真心实意地担忧,“到时候我们就得分开了。我不愿与你分开。”
  
  阿念却只听见了前面那句。
  
  她不得进郡学。
  
  家学进不去,郡学也进不去。读书人的地界,与她无关。若她一直是季随春的婢子,等季随春去了郡学,她就只能困在季宅内,忍饥挨饿受人欺负。
  
  那还有什么将来呢?
  
  阿念恍惚又想起昨日云园的待遇来。她享受了从未有过的服侍,穿上了从未穿过的漂亮裙子,裴怀洲还邀她进裴家的门。虽然那只是故意试探,但裴怀洲之所以拿那种话来哄她,正是笃定了她想要那样的将来。
  
  那样的将来,对阿念而言,已是高不可攀的美梦了么?
  
  阿念低头看手里的布花。歪七扭八的,丑陋至极。心里头生出酸软的难过来,冰凉且庞大,漫溢肺腑涌出喉头。
  
  “这不是我想要的将来。”她低声自语,“我不要嫁人,也不要给人做妾,也不想受欺负。”
  
  季随春道:“等我长大了,你不会再受欺负。”
  
  阿念:“我现在也不要受欺负。”
  
  这却让季随春的面色灰暗了下去。他转而问道:“谁要你做妾?是裴怀洲么?昨日他和你说什么了,你们……”
  
  阿念回屋,拿被子蒙了脑袋。
  
  夜里,看病先生过来给季随春诊脉看伤,不给阿念看。阿念也懒得争执,猫在被窝里,将嫣娘的小布包打开,把里面的小零碎摸了个遍。捏着那半块弦月羊脂玉,无端垂了两滴泪。
  
  次日无事。
  
  第三天,阿念送季随春去家塾。路上遇到其他郎君,受了几句不冷不热的嘲讽。待在家塾外面发呆时,却有其他仆从过来,围着她污言秽语地骂。
  
  骂她勾搭裴郎,骂她玷污了裴郎的眼光。
  
  裴郎,裴郎,口口声声都是裴郎,也不知裴怀洲除了皮相还有什么好。阿念忍着怒气回嘴:“谁看得上他!嫁他都倒霉!”
  
  哪知众仆听到此话,面面相觑后狂笑不已:“嫁?你在说什么梦话,你个不知哪里买来的婢子,以后年纪大了,自然拉出去配马夫门子!说不准人家还瞧不上你呢!”
  
  阿念耳朵好似被针扎。她将拳头攥得死紧,指甲刺得新生的痂皮又痒又痛。
  
  待这拨人散去,她捡着没人走的僻静小路,再次摸到紫藤花遮掩的甬道。钻过甬道,又见前方蹲守的铁山,一动不动挡在出口处。
  
  “桑娘。”
  
  阿念小声叫着,隔了七八步距离,自怀里摸出个早饭时省下来的饼子,“你听不听得懂我讲话?我,我想和你学拳脚,你要不要收我做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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