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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怀机杼

各怀机杼 (第2/2页)

“不错!”陈文若目光湛然,“朝廷下一步的目光,恐怕已不在波涛之上,而在黄沙之外了!”
  
  “你是说……北疆?”姜忠焕一惊。
  
  “漠北突厥十八部,近年来虽表面恭顺,但小股扰边不断,且与西边一些部落勾结,其心叵测。朝廷新帝登基,东南用兵练兵,岂会忘了北疆之患?我料兵部、枢密院,恐怕早已在筹划对北用兵之事。武场策论,极有可能以此为题!”
  
  他走到桌边,蘸着茶水,在桌上画出简略的北疆形势图:“若用兵,必从云州、雁州、朔州、庆州这四个直面突厥的边镇出击。调动的,很可能是驻防北疆的左龙武卫、右龙武卫、左虎贲卫、右虎贲卫这四支劲旅。”
  
  姜忠焕听得入神,不由自主地点头。
  
  “但是,”陈文若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忠焕,你要记住,打仗,打的是兵马钱粮!是背后的国力支撑!今年的策论,若只谈排兵布阵、奇谋妙计,那是落了下乘!你必须将皇上正在全力推行的两项国策——‘漕银折色’与‘统购统销’,巧妙地融入你的策论之中!”
  
  “如何融入?”姜忠焕虚心求教。
  
  “很简单!”陈文若侃侃而谈,“‘漕银折色’省下的运输损耗和人力,如何转化为支援北疆的军费与物资调运效率?‘统购统销’如何保障大军在苦寒之地的粮食、被服、药材供应,平抑边地物价,防止奸商发国难财?甚至,如何利用这两项政策,在战前储备,战时调配,战后安抚?这背后涉及户部、工部、漕运、地方官府等多方协调,正是考察一个将领是否具备大局观、是否懂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精髓的关键!”
  
  他一番剖析,条理清晰,眼光独到,直指核心,哪里还有半分平康馆里醉生梦死的纨绔模样?
  
  姜忠焕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挚友。半晌,才喃喃道:“文若……你、你何时……竟有如此见识?”这还是那个勋贵三废之首,整天斗鸡走狗、挥金如土的陈文若吗?
  
  陈文若脸上那睿智深沉的神色倏然收起,又变回那副懒散的笑容,拍了拍姜忠焕的肩膀:“瞎琢磨的罢了。好了,该说的都说了,你好生准备。我回了。”
  
  说完,不顾姜忠焕满脸的惊疑与探究,径直推门离去,身影很快没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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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国公府,虽已近子时,正堂“荣安堂”内依旧灯火通明。
  
  陈文若刚踏进府门,管家便匆匆迎上,低声道:“二公子,老爷、夫人,还有大公子、三公子,都在堂上等您呢。”
  
  陈文若挑了挑眉,嘴角扯出一丝无奈又了然的笑意,整了整衣袍,走向正堂。
  
  堂上气氛肃穆。第二代齐国公陈宗林端坐主位,年过五旬,面容刚毅,虽已不掌实权,但久经行伍的威仪犹在。旁边是国公夫人顾氏,眉宇间带着忧色与不耐。下首左边,坐着嫡长子、工部左侍郎陈文和,他身着常服,面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隐约的优越感。右边则坐着庶子陈文君,年方十七,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眼神清澈,安静地坐在那里,与这略显压抑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
  
  陈文若进去,随意地拱了拱手:“父亲,母亲,大哥,三弟。这么晚了,还没歇息?”
  
  “孽障!你还知道回来!”陈宗林猛地一拍桌子,茶盏跳起老高,“看看你!又到哪里鬼混去了?满身的脂粉酒气!我陈氏一门,世代将门,忠勇传家!到了你这一代,你兄长文和,蒙先帝恩典,以荫入仕,兢兢业业,如今官居侍郎,前途无量,更娶得首辅千金,光耀门楣!便是你三弟文君,虽为庶出,却勤学苦练,文韬武略,在京城少年中亦是翘楚,今科武举,必能高中,为我陈家挣得新功名!”
  
  他越说越气,指着陈文若:“再看看你!身为嫡次子,终日游手好闲,斗鸡走狗,眠花宿柳,文不成武不就!我陈家百年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尽了!你大哥像你这般年纪,早已在工部当差,夙兴夜寐!你呢?除了挥霍祖产,结交狐朋狗友,还会做什么?!”
  
  陈文和适时地叹了口气,温言劝道:“父亲息怒,二弟年纪尚轻,贪玩些也是有的。只是如今京中瞩目,恩科大比在即,二弟这般……难免惹人非议,连带着对齐国公府的清誉也有损。二弟,听为兄一句劝,收收心吧。”话虽温和,却句句如针。
  
  陈文君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最终只是担忧地看了二哥一眼,没有出声。
  
  陈文若低着头,听着父亲的怒斥和兄长貌似关怀实则贬损的话语,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在听到“挥霍祖产”时,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
  
  顾夫人也抹着眼泪道:“若儿,你便不能学学你兄长,争气些吗?哪怕有你三弟一半的勤勉也好啊!”
  
  陈宗林喘了口气,盯着陈文若:“听说,你也报了今年的恩科?文试武试都报了?你这不是胡闹吗!文试,你认得几个字?武试,你拉得开几石弓?简直是去丢人现眼!趁早给我消了名字,安生在家待着,少出去惹是生非!”
  
  陈文若这才抬起头,脸上竟带着那副惯有的、满不在乎的轻笑:“父亲此言差矣。皇上开恩科,广纳天下英才。儿子身为勋贵之后,理当响应皇命,为国效力。怎是胡闹?至于考不考得上……试试又何妨?”
  
  “你!”陈宗林被他这态度气得胡须直抖,“试试?你把国朝抡才大典当儿戏吗?!就凭你?若能中举,我……我这齐国公的爵位,让你来坐!”
  
  陈文和眼中精光一闪,连忙道:“父亲,气话不可当真。二弟若有心进取,自然是好的。不如……我们与二弟打个赌如何?也算激励于他。”
  
  “打什么赌?”陈宗林余怒未消。
  
  陈文和看向陈文若,笑容温和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二弟既然有信心下场,不如我们便以此次恩科为赌。若二弟能在文试或武试中,任何一科,取得甲榜功名(即一甲三名或二甲前列),便算二弟赢了。届时,父亲便允二弟一件事,只要不违国法家规,无有不从。并且,为兄亲自向吏部沈尚书举荐,为二弟谋一实缺,如何?”他刻意强调了“甲榜”,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尤其对于陈文若这种“名声在外”的纨绔。
  
  陈宗林冷哼一声:“他若能中甲榜,太阳都打西边出来!好!孽障,你若真能中甲榜,不仅你大哥说的条件我应了,我再将城西那处温泉别庄给你!但若是你中不了,甚至名落孙山……”他眼中厉色一闪,“就给我乖乖滚去北疆军中,从最低等的戍卒做起,没有军功,不得回京!省得在京城丢人现眼!你可敢应?!”
  
  顾夫人惊呼:“老爷!北疆苦寒,刀兵凶险……”
  
  陈文和却劝道:“母亲,这也是为了二弟好。男儿志在四方,若能在军中磨砺出来,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他看向陈文若,“二弟,你可敢与父亲赌这一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文若身上。陈文君面露急色,暗暗摇头。
  
  陈文若静静地看着父亲、兄长,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渐渐敛去,眼神变得深不见底。半晌,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好。赌了。”
  
  两个字,掷地有声。
  
  陈宗林一愣,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干脆。陈文和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轻蔑与笃定——在他看来,这不过是纨绔子弟死要面子的最后挣扎。
  
  “空口无凭,立字为据!”陈宗林喝道。
  
  很快,管家取来笔墨纸砚。一份简单的对赌协议写成,陈宗林、陈文和、陈文若各自签字画押。烛火下,陈文若的名字落在纸上,力透纸背。
  
  “你好自为之!”陈宗林收起协议,拂袖而去。顾夫人叹息着跟上。陈文和拍了拍陈文若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离开了。
  
  只剩下陈文君。他走到陈文若身边,低声道:“二哥,你何必……北疆凶险,岂是儿戏?你若不愿去,我去求父亲……”
  
  陈文若看着这个唯一真心待自己的弟弟,脸上重新浮起那抹懒散的笑,揉了揉他的头:“放心,你二哥我运气向来不错。说不定,真能混个功名呢。倒是你,武场好好考,给咱们老陈家争光。”
  
  说完,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着哈欠,晃晃悠悠地朝着自己那个远离正堂、位于府邸最偏僻角落的小院走去。
  
  月光洒在他略显孤寂的背影上。无人看见,转身之后,他眼中再无半分慵懒与醉意,只剩下冰冷的清明与一抹锐利如刀的光芒。
  
  甲榜?北疆?
  
  他抬头望向夜空,繁星点点,仿佛一张巨大的棋局。
  
  棋局已开,棋子已落。而他这个一直被当作废棋的纨绔,是时候让所有人看看,他究竟是谁了。
  
  沈府的书房,顾府的密议,平康馆暗藏的“听竹小筑”,承天府暧昧的态度,齐国公府内的对赌风波……承平元年恩科大比的夜幕下,无数条暗线悄然延伸、交织。而那决定着无数人命运的考卷,似乎早已在开考之前,就被无形的手,涂抹上了错综复杂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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