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后宫波澜恶 (第2/2页)
“就是,你看她那样子,整天素着脸,穿着半旧不新的衣服,装给谁看?说不定心里怎么盘算着勾引陛下呢!”
“小声点!听说萧淑妃娘娘那边,最是厌烦她。咱们可别沾上晦气……”
“怕什么?我看她也蹦跶不了几天了。陛下压根没想起她这号人。皇后娘娘接她回来,怕是也后悔了……”
话语如冰锥,刺入耳中。武媚娘脚步未停,面色平静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只是袖中的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让她保持清醒。秋月和冬雪跟在她身后,闻言脸色发白,偷眼觑她,却只见一个挺直而沉默的背影。
回到兰心苑,哑巴内侍正费力地清扫院中积雪,动作迟缓。炭盆里的烟炭冒着呛人的青烟,屋内虽有地龙,却因炭次而暖意不足。冬雪低声抱怨尚宫局又克扣了银霜炭的份例,秋月则忧心忡忡地说,今日去领月例,又被刁难。
武媚娘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多言。她走到窗边,望着院中那几株在风雪中瑟缩却依旧绽放的老梅,目光幽深。这宫中的寒冷与恶意,比她预想的更甚。萧淑妃的攻势直接而凶狠,王皇后的退缩也在意料之中。皇帝……皇帝的态度,是关键中的关键。必须让他“看见”自己,而且必须是“恰当”地看见。
“秋月,将我前日抄好的那卷《金刚经》拿来。”武媚娘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陛下近日为国事操劳,我愿以此经,为陛下祈福静心。你想法子,看看能否通过周尚宫,不引人注目地送到陛下能看见的地方。记住,只需让陛下知道,这是我‘为陛下、为社稷’祈福所抄即可,不必多言其他。”
她不能直接去见皇帝,那会坐实“狐媚”的流言,也会触怒王皇后和萧淑妃。但可以通过这种看似无心、实则精心设计的方式,重新进入皇帝的视线。抄写经卷,是“带发修行”的本分;为皇帝祈福,是“忠君”的表现;通过周尚宫转交,既利用了与皇后的“旧情”渠道,又显得不那么刻意。
“是。”秋月应下,心中对这位看似柔弱、实则心思缜密的主子,又添了几分敬畏。
就在武媚娘于宫中艰难周旋、步步为营之时,前朝的李瑾,也并未置身事外。他通过郭老夫人这条线,以及自己在宫中的一些眼线(如与太医署刘神威的密切关系,偶尔可探知些许后宫动态),对武媚娘的处境了如指掌。得知萧淑妃的刁难和王皇后的退缩,他眉头深锁。
“公子,武娘子在宫中,怕是举步维艰。”李福低声道,“萧淑妃气焰嚣张,皇后又靠不住。是否要设法……”
“不可妄动。”李瑾打断他,指尖轻叩桌面,“后宫之事,外臣插手乃大忌,尤其是我与她这层关系,若被察觉,便是万劫不复。萧瑀在朝中正虎视眈眈,巴不得抓住我的把柄。”
他沉吟片刻:“不过,我们也不能全然被动。萧淑妃之所以敢如此肆无忌惮,无非是倚仗萧瑀在朝之势,以及陛下宠爱。萧瑀那边,我自有计较。至于陛下……或许,该让陛下更清楚地看到,谁才是真正能为大唐带来‘实利’、巩固江山之人。”
他铺开纸笔,开始起草一份关于“新式海船龙骨与帆索改良”的奏报,这是“格物所”与将作监舟楫署、工坊匠师的最新研究成果,旨在提高海船航速与抗风浪能力,对海外贸易与海防至关重要。他要将这份凝聚“实学”智慧、关乎帝国未来“海洋利益”的成果,以一种隆重而恰当的方式,呈报给皇帝。他要让皇帝看到,他李瑾所代表的“实学”力量,正在为这个帝国开拓怎样的未来。而一个稳定、强盛的帝国,需要一个同样清醒、明智的君主,以及……一个能与之相匹配的、懂得“实学”价值的后宫环境?
这其中的微妙联系,他不必明言,相信以皇帝的聪慧,自能体味。同时,他也让王掌柜,通过隐秘渠道,向郭老夫人递了话,请其在合适的时机,以“闲谈”方式,向宫中交好的命妇“无意间”提及:李少监忙于国事,宵衣旰食,所创“格物所”汇聚天下巧思,所产新物、所献良策,皆利国利民,实乃陛下股肱之臣。至于宫中些许流言,不过是小人妒忌,陛下圣明,必不为所惑。
他要为武媚娘,也为自己,营造一种“在前朝锐意进取、无暇他顾”的正面形象,同时隐约传递“宵小流言不足信”的信号。这是一种更为高级和隐蔽的声援。
长安城的初雪,渐渐停歇。宫墙内外的博弈,却在这春寒料峭中,进入了更加诡谲而激烈的阶段。武媚娘在兰心苑的孤灯下,一笔一划,抄写着为皇帝祈福的经卷,字迹娟秀而沉静。李瑾在将作监格物所的烛火前,审阅着海船改良的图纸,目光锐利而专注。
他们身处不同的战场,面对不同的敌人,却仿佛能隔着重重宫墙与朝堂,感受到彼此的存在与支撑。这是一种超越了寻常情爱、建立在共同野心、深刻理解与绝对利益捆绑之上的、奇特而坚韧的同盟。
然而,风暴才刚刚开始。萧淑妃的恶意不会止步于克扣用度和散布流言,王皇后的摇摆也随时可能转向抛弃。皇帝的“看见”,又能带来多少实质的保护与转机?
武媚娘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宫苑深处,不知何处传来隐约的丝竹之声,那是萧淑妃的披香殿,正在举办夜宴,据说皇帝也在。
她轻轻吹熄了灯。黑暗中,只有那双眸子,亮得惊人,如同雪地中潜伏的母狼,冷静、警惕,等待着给予猎物致命一击的时机。
后宫波澜恶,方显伊人色。这潭浑水,她既已踏入,便没想过要干净地离开。要么,乘风破浪,直上青云;要么,葬身于此,万劫不复。没有第三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