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伪造谶纬案 (第2/2页)
“好,我记下了!”杜铭点头。
“还有,”李瑾压低声音,“请姑母设法,将一条消息,‘无意间’透露给皇后殿下信任的、但可能嘴不严的宫人,就说……陛下因太子病情与谣言之事,心忧如焚,曾私下感叹,恨不能得‘周公祷天’、‘扁鹊再世’之术,以救储君、安社稷。此言或可经宫人之口,流入某些人耳中。”
杜铭一怔,不明所以。李瑾解释道:“陛下此叹,显是忧心太子病情与朝局。若有人‘关心’陛下,或想‘投其所好’,或许会在此处做文章。我们或可静观其变。”
杜铭似懂非懂,但知李瑾必有深意,也不多问,匆匆离去。
送走杜铭,李瑾心潮难平。对手的反扑来得又快又狠,直指他与武曌联盟最核心的隐患——武曌的敏感身份。此计若成,不仅武曌万劫不复,自己与东宫的关联也可能被重新审视,甚至刘神威的牛痘大业也可能受阻。必须立刻通知武曌,让她在寺中有所准备,并商议对策。
他迅速提笔,以密语写下警示与初步分析,让武曌“务必镇定,深居简出,一切如常,对任何打探、传言皆作不知。谣言恶毒,然根基虚浮,破绽甚多。吾在外已有计较,正设法查证源头,并布反制之局。卿在寺中,可借慧明、郭老夫人之口,若有合适时机,可‘偶然’提及,先帝在时,最恶谶纬惑众,曾严令毁禁,并言‘天命在德,不在诡言’。此语或可经郭老夫人传入陛下耳中。万勿自行辩解,切记!”
信刚送走,李福又报,刘神威府上派人来,说有急事相邀。李瑾心中一动,立刻前往。
刘神威在府中书房等候,面色凝重中带着一丝愤怒。“瑾兄,你也听闻宫中谣言了?”
“略有耳闻,正想寻神威兄商议。”李瑾道。
“第二条谣言,直指‘刘’姓与‘刀兵’,用心险恶!”刘神威沉声道,“我刘神威行医济世,俯仰无愧,竟遭此污蔑!更可虑者,此谣一起,恐于牛痘推广,以及太子病情诊治,皆生阻碍!陛下若因此对太医署,尤其对我等心生疑虑……”
“神威兄稍安。”李瑾安慰道,“此谣拙劣,明眼人皆知是构陷。陛下圣明,岂会因几句无稽谶言,便疑心为国尽忠的臣子?然,我们亦不可坐视。神威兄,你可知,近日太医署内,或朝中与医药有关的官员中,可有刘姓同僚,与萧氏外戚,或与‘洛水’、‘碑刻’之事有所关联?”
刘神威皱眉思索:“太医署中刘姓不止我一人,然皆品阶不高。朝中……倒是有位将作监的刘姓少监,似乎与萧瑀萧相府上有些远亲往来。至于‘洛水古碑’……此事颇为蹊跷,我从未听闻有此事上报。若真有古碑出水,涉及谶纬,必是大事,早该轰动朝野,岂会默默无闻至今才传出谣言?恐怕这‘古碑’本身,就是子虚乌有!”
“正是!”李瑾点头,“无根之木,无水之源。此谣言最大破绽,便是这‘洛水古碑’。只要证明此碑不存在,或碑文系伪造,谣言便塌了大半。此事,或需从将作监、或洛阳地方官府暗中查起。但需非常小心,不能打草惊蛇。”
两人又商议片刻,李瑾将希望刘神威利用太医署渠道,留意任何与“古碑”、“谶文”相关的医药记载或传言(对手可能从古籍中摘抄拼凑),以及注意署内人员动向,尤其是与萧氏有关联者。
离开刘神威府邸,天色已晚。长安城华灯初上,却驱不散李瑾心头的阴霾。对手这一招“伪造谶纬”,确实打在了七寸上,将原本隐秘的“传痘”阴谋调查,引向了更加公开、更加凶险的舆论战场。但危机亦是转机。如此恶毒而明显的构陷,若能巧妙揭穿并反制,或许能重创萧淑妃一系,甚至一举扭转东宫的被动局面。
回到宅中,李瑾毫无睡意。他铺开纸,开始梳理整个“谶纬案”的可能线索与破解思路。对手伪造谣言,必然留下痕迹。或是从古籍中拼凑字句,或是假托天意编造故事,或是利用某些实物(所谓“古碑”)造假。从“女主武王”这个古老谶语入手,或许能追溯到近期有谁在查阅、谈论相关记载。从“洛水古碑”这个虚构之物入手,或许能查到有谁在洛阳或长安暗中活动,伪造碑石、拓片。从谣言传播路径入手,或许能顺藤摸瓜,找到最初的散播者,尤其是与萧淑妃宫中相关者。
他需要更多的人手和资源。王掌柜的市井网络或许能查探长安城中关于谶纬谣言的源头,但对宫中和洛阳可能力有不逮。或许……可以动用皇帝新给的“密折”权限?不,时机未到,没有实证,贸然上奏,反像攀诬。
或许,可以借助第三方力量。长孙无忌?这位老臣对谶纬的态度如何?史载其似乎并不热衷,且注重朝局稳定。若能让其意识到,此谶纬谣言意在扰乱朝纲、动摇国本,他或许会出手干预。但如何不着痕迹地让长孙无忌知晓并产生怀疑?
还有郭老夫人。她是将门之母,性子刚直,又得皇帝礼遇。若她听闻此等恶毒谣言,尤其涉及太子,是否会愤而直言?她的态度,或许能影响皇帝。
李瑾思前想后,一个初步的应对框架逐渐清晰:稳住内廷(王皇后、武曌),查证外间(谣言源头、伪造证据),引导舆论(借郭老夫人、长孙无忌等力),伺机反戈(揭穿伪造,指向萧氏)。
然而,这一切都需要时间,而谣言却在飞速扩散。必须尽快找到突破口。
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际,李福再次悄悄进来,手中拿着一卷看似寻常的佛经。“公子,寺里回信了,这次……是加急的。”
李瑾精神一振,接过经卷译看。武曌的回信,笔迹依旧平稳,但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冰雪般的冷静与锐利:
“瑾君钧鉴:谣言已悉。妾在寺中,一切如常,慧明、郭老夫人处已按君之意稍作安排。然妾于藏经阁整理旧籍时,偶有所得,或可破此谶局。
其一,关于‘女主武王’谶言。妾查寺中旧档,见有贞观十九年,先帝曾因太白昼现,疑与此谶有关,密令太史局、秘书省彻查。当时结论,此谶或与‘武卫将军’、‘武连郡公’等号有关,已作处置。然档中附有一前朝谶书残页抄本,其上有‘女主武王’四字,其上下文为‘(前缺)……唐中弱,有女武代王(后缺)’。妾观其笔迹纸张,与贞观年间官文不同,似更古旧。然巧合的是,妾在整理另一卷高宗显庆年间(当朝年号)御赐的《艺文类聚》残本时,于‘谶纬部’辑录中,竟见有与此残页笔迹、句式极为相似之文句,其上下文为‘(前缺)……麟儿折足,东宫晦(后缺)’。两相对照,疑为同一来源之谶书散页!
其二,郭老夫人今日来寺祈福,闲谈中提及,其子郭将军麾下有一洛阳籍校尉,月前返乡,曾于洛水边见有石工鬼祟雕凿一物,形似碑碣,因其行迹可疑,校尉曾派人暗中留意,然未得果。后闻洛阳近日确有‘古碑出水’传言,然官府查之,并无实证。此校尉昨日回营提及,郭老夫人记在心中。
妾疑之,所谓‘洛水古碑’之谶文,恐是有人据宫中秘藏或流传之前朝谶书散页,摘句拼凑,伪造而成。其‘麟儿折足,东宫晦明’之句,或源自妾所见之残页。而伪造古碑,则是为给谣言披上‘天示’之外衣。
若此推测为真,则破局关键,在于找到那份被摘抄拼凑的原始谶书散页,或查出是何人、于何时、从何处(秘书省?内侍省藏书?私家收藏?)得见此散页,并加以利用。此事,或可着落于掌管典籍、或与萧氏往来密切之文臣。
妾在寺中,难以深查。然君在朝,或可从此处入手。又,君前信提及‘陛下感叹’之事,妾以为,或可借此,诱使伪造谶纬者,献上其‘精心准备’之‘祥瑞’或‘解谶’之方,届时或可人赃并获。
此事千头万绪,然敌已出招,我需应之。万望谨慎,步步为营。阅后即焚。”
看完密信,李瑾眼中精光大盛!好一个武曌!身处感业寺,竟能从故纸堆中找出如此关键的线索!谶书散页!笔迹对照!洛水石工!这几乎将谣言伪造的证据链条,勾勒出了一大半!
对手并非凭空编造,而是利用了真实存在的前朝谶书散页,进行摘抄、拼凑、篡改,并辅以伪造的“古碑”来增加可信度!这需要接触宫廷或官府藏书,需要懂得文墨,需要有人力在洛阳行事。范围一下子缩小了许多!
萧瑀是尚书左仆射,位高权重,其家族亦有文名,完全有机会接触秘藏典籍。其子侄辈或门下,也足以驱使人在洛阳行事。而太医署刘姓少监与萧府有亲,或许就是其中一环,负责提供“金刀入木”这类涉及“医”、“药”、“病”的谶纬灵感?
思路豁然开朗!李瑾压抑住心中激动,再次将武曌的信付之一炬。现在,目标更清晰了。他需要设法查证:第一,那份笔迹相似的谶书散页,如今在谁手中?秘书省、内侍省、还是萧瑀府上?第二,洛阳洛水边的“石工”是谁指派?与萧氏外戚有无关联?第三,朝中近期,有谁可能向皇帝进献“祥瑞”或“解谶”之方?
他铺开新的纸笔,开始重新规划。这一次,他要布下的,是一张既能自保、又能杀敌的罗网。伪造谶纬案,或许将成为他扳倒萧淑妃一系、彻底稳固东宫地位的关键一役。而武曌传来的这份密讯,便是点燃这反击之火的,第一颗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