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2/2页)
她的声音哽咽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江远看着她,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知道她会这样说,他知道她会难过,可当这些话真的从她嘴里说出来,带着哭腔,带着这么多年担惊受怕积攒下来的所有委屈和恐惧,他还是觉得难以承受。
他放下水杯,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有些凉,在他掌心微微发抖。
“晚晚,”他抬起头,看着她通红的眼眶,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也很重,“我没有忘记我答应你的事。我也没有不为自己,不为这个家想。”
“在学校的这几个月,我每天都告诉自己,要适应,要习惯。我跟学生们讲课,看他们训练,批改他们的作业。日子很平静,也很安稳。我告诉自己,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我活下来了,有了荣誉,有了安稳的工作,有你们在身边。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充满了自嘲。
“可我骗不了自己。每次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那些年轻的脸,我脑子里想的,不是怎么把课讲得更好,是怎么把自己那点用命换来的经验,用最短的时间,最有效的方式,塞进他们脑子里。因为我知道,他们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那不是演习,不是考试,那是会流血,会死人的。”
“每次看到新闻,听到哪里又发了案子,我的手会控制不住地想握成拳头。我会下意识地去分析,会忍不住想,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做。我睡不着,闭上眼,就是那些没说完的话,没抓住的人,没来得及救下的命。”
“晚晚,我不是放不下过去的荣誉,也不是贪恋破案的风光。我只是……只是身体里有一部分,它生来就是干这个的。它被磨成了那个形状,就再也变不回去了。你让我把它硬塞进一个安稳的模子里,我每一天都觉得喘不过气。那感觉……比在‘地狱门’里跟‘阎王’对峙的时候,还要难受。”
他握紧了她的手,感觉到她的颤抖慢慢平息下去,只剩下冰凉。
“我知道我自私。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女儿。我错过了太多。可如果我不回去,如果我就这样‘安稳’下去,晚晚,我怕我会先枯萎。一个心里长了荒草的人,是没办法好好爱你们的。”
“我今天站在操场上,看着那些孩子。我跟他们说,后悔是影子,但脸要朝着光。可我自己呢?我不能再背对着那道光走了。那道光不在安稳的校园里,它在最黑的地方,在需要有人提着灯去照亮的地方。那盏灯,我还提得动。”
他停了下来,因为苏晚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大颗大颗的,砸在他的手背上,滚烫。
她没有抽回手,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无声地流泪。
过了很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但江远觉得像一个世纪那么长。苏晚抽了抽鼻子,用另一只手胡乱抹了把脸,然后,很轻很轻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你决定了?”她的声音沙哑,但已经没有哭腔了。
“嗯。”江远点头。
“……危险吗?”她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看穿。
江远沉默了一下。他不想骗她。
“会比我坐在办公室里,危险。”他诚实地回答。
苏晚的睫毛颤了颤,又有一滴泪珠滚落。然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
“什么时候走?”
“……还要走程序。可能下个月。”
“好。”她说,声音很轻,但很清晰,“你去吧。”
江远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苏晚却避开了他的目光,看向别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线条是柔和的。
“我拦不住你,从来都拦不住。”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成功,“从当年嫁给你那天起,我就知道,我嫁的不只是一个男人,还嫁给了你的警服,你的责任,和你心里那盏总想往黑地方照的灯。”
“以前我怨过,怕过,跟你吵过,闹过。可这次……”她转回头,看着他,眼神里有水光,也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这次你从那里回来,在医院躺了那么久。我看着你昏迷,看着你醒过来,看着你一点点恢复。那时候我就想,人能活着,比什么都强。你要是真想回去,那就回去吧。”
“但是江远,”她的语气忽然变得无比严厉,带着一种母亲保护幼崽般的凶狠,“你给我听好了。你要去照亮别人,行,我不拦你。但你得给我完完整整地回来!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是我和女儿的!你得记着,家里有人等你!”
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这次她没有擦,任由它们流淌。
“你要敢不回来……你要敢……”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用力地、更紧地回握着他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
江远觉得自己的眼眶也热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把她紧紧搂进怀里。她的肩膀很瘦,在他怀里轻轻颤抖。他闻着她发间熟悉的香味,感觉到她温热的眼泪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我答应你。”他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郑重地,像起誓一样说,“我一定回来。每次,都回来。”
苏晚没有回答,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他怀里,手臂环住了他的腰。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不紧不慢地走着。
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次熄灭,沉入睡眠。
这个小小的家,被暖黄的灯光包裹着,像是惊涛骇浪中一座安静而坚固的岛屿。而此刻,这座岛屿的男主人,已经做出了再次起航的决定。不是为了征服,只是为了照亮。而女主人,在流干了恐惧的泪水后,选择了为他再次点亮归航的灯塔。
夜,还很长。
但有些光,一旦被点燃,就再也不会熄灭。无论是在最深的黑暗里,还是在最平凡的屋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