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锋芒(上) (第1/2页)
顾朝暄笑着没反驳,心里却承认,他说得没错。
那天剩下的时间,就在这样一明一暗的心事里,被很日常的巴黎风景慢慢稀释了。
他们沿着玛黑区的街走了一圈,从旧书店挤到古着店,再被一间甜品店橱窗里一整排精致到近乎繁琐的水果塔吸住脚步。
傍晚时分,天空压下一层灰白的云,冷意慢慢爬上石墙。
分别那一刻,城市灯光一盏盏亮起来,她站在路口,看着红灯亮起又熄灭,蓦然生出一种久违的踏实感。
真正的日常从第二天开始。
CéCile带她去看了共享办公空间、旧楼改造的工作室、几条专做创投和科技公司的街。
最后敲定的,是塞纳河支线上一栋老办公楼的三楼:走廊狭窄,电梯老旧,墙面粉刷得有点粗糙,但窗户大,光线足,楼下有家便宜到离谱却咖啡出奇好喝的小馆子。
对资金紧绷的早期团队来说,这已经是最佳选择。
LeXPilOt项目从纸面落地到现实的那一刻,并不浪漫。
服务器报价远比预想高,基础模型的训练占了预算大头,连最初的界面设计都只能请刚毕业的学生帮忙,谈价格时对方一句一句抠。
CéCile负责和投资人、孵化器、加速器打交道,奔波在各种DemODay和PitChDeCk的修改之间。
顾朝暄则缩在屏幕背后,把一份份合同拆成冷冰冰的结构化要素,用英文和法语写成一行行规则。
她负责的是LeXPilOt的“脑子”:那一套针对条款的逻辑树和语义模板。
现实远比概念讲解时棱角更多。
法条在教材里有清晰的条文编号和逻辑顺序,可一旦进入具体合同,语言立刻变得暧昧起来。
相同的意思被写出十几种表达方式,条件前置的、后置的、故意模糊界定责任边界的,供应商刻意留下的回旋余地,甲方律师在注脚里埋的伏笔,全部交织在一起。
程序员希望她给出的是“可被机器识别的逻辑公式”,而法律训练给她的习惯,是在灰度里寻找判断标准。
第一次模型训练结果出来时,屏幕上一长串红色的“误判”让整个团队安静了好一会。
系统把一条关键的赔偿责任认定为“可选条款”,把一处对中小企业极为不利的自动续约机制判断为“常规风险可接受”,反而对一些无关痛痒的保密条款反应过激,不停发出高亮警示。
算法工程师皱紧眉头,开始调参;顾朝暄则一条条把被错判的条款拎出来,重新拆解结构,试着用更简洁、更接近程序语言的方式去阐述“风险”的边界。
那是一种极耗神的工作。
她常常从早上十点坐到晚上八点,午饭就在工位上随便扒几口。
眼睛盯着屏幕太久,合同里的字会糊成一片,她就去小茶水间接一杯水,站在窗边看一会儿对岸办公楼亮起又熄灭的灯,再回到桌前继续。
语言本身也带来难度。
LeXPilOt面向的是欧洲中小企业,合同语言以英文和法文为主。
法文合同里那种长句、从句套从句的表达方式,让逻辑结构在语法层面上显得拥挤又冗长。
她一边查法文法律术语的最精确对应,一边提醒自己不要被原语言的修辞困住——系统需要的,是足够抽象但不失准确的“判断条件”。
有时她会在某个动词前停下,纠结那一点轻微的倾向差异会不会引起模型判断的偏移;有时她必须强迫自己放弃完美主义,在限定时间内给出“足够好”的规则,否则整个项目的推进会被她一人拖死。
资金压力也在悄悄逼近。
最直观的,是那张做得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现金流表。
CéCile用EXCel画了三条线:固定成本、可变成本、账户余额。
每过一周,她就把实际支出填进去,原本冷静的预测曲线慢慢偏离了预计轨道,余额那条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滑。
“再这样烧下去,”某个深夜,她盯着屏幕,语气难得有些疲惫,“六个月之后,我们连服务器的钱都付不起。”
虽然是第一次创业,但CéCile对“死在看见希望之前”的项目见得多了,可轮到自己的时候,那条曲线仍旧如同一根细细的绳,扯着她所有的神经。
第三周,她开始频繁往外跑。
一会儿是左岸某个创投俱乐部的早餐会,一会儿是右岸一家加速器的闭门分享;有时候晚上九点了,还要去参加某个基金合伙人临时组织的rOUndtable,只为了在酒会的角落里争取几分钟介绍LeXPilOt的机会。
顾朝暄一般不去。
她知道自己目前最重要的不是出现在照片里,而是把系统打磨到真正能拿得出手的程度。
更何况,CéCile也说过:“你现在过去,只会被他们当成‘技术顾问’——等我们确定要拿下谁,再让你出场。”
直到有一次,情况不同。
那是个阴天。
CéCile回到办公室时,风衣上还带着一层细雨。
她把包往桌上一放,没有像往常那样和大家闲聊两句,径直走到顾朝暄的工位前。
“今晚陪我去见一个人。”她开门见山,“可以决定我们接下来一年有没有命活下去的那种。”
CéCile带着顾朝暄穿过香榭丽舍大道尽头的一条侧街,停在一扇不起眼的铁门前。
门内是一座私密会所。
与外界的潮湿不同,里面是恒温的暖意,光线被厚重的水晶灯削成柔和的金。
来往的都是巴黎投资圈最隐秘、最难接近的那些人。
CéCile换上了深酒红的礼服,线条利落、攻击性十足。
她们匆匆在更衣室完成了准备。
顾朝暄穿的是一条设计感十足,黑色细肩带礼服。
没有珠宝,也没有亮片。
她们走进主厅。
空气里满是低声交谈、香槟的气泡声,还有资本圈特有的克制傲慢。
CéCile很快进入状态,和几个熟悉的投资人寒暄、打招呼,介绍LeXPilOt的方向。
顾朝暄站在她半步身后,手里端着一杯香槟,姿态不卑不亢。
越往里走,越是资本圈的腹地。
那些穿着极简剪裁西装的男女,接待着一杯杯金色气泡酒,神情松弛却锋利,步伐缓慢却掌控节奏。
CéCile盯着一个方向。
周随安。
他站在主厅中央最亮的位置,像光自带追踪功能似的,只要他出现,周围就会自动让开一圈。
一身深灰色西装,线条利落又冷淡。
顾朝暄平静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CéCile握紧酒杯,轻声说:“看到中间那位了吗?灰西装,没戴领带那个。”
顾朝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淡淡“嗯”了一声。
CéCile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微微收紧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周随安,华裔。以前在伦敦、硅谷都干过,现在是FOndSM的SpeCialpartner,专盯CrOSS-bOrderteCh和B2B服务。创投圈那种——一票否决权那级别的。”
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他背后那几个LP,是欧洲几个家族办公室和两家主权基金。”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拿下他,不光是钱的问题,是一整条通路和牌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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