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十一 (第2/2页)
而她的世界,是被那些印章碾碎的那一侧。
那扇半掩的门,如同一道看不见的分界线。
他站在光下,她坐在阴影里。
他们之间的空气安静,却有着无声的隔阂……阶层、命运、甚至“干净”二字。
她不是没想过重新开始。
可在这个体系里,一个曾经“坐过牢”的人,哪怕再努力,也永远不能回到原点。
而他,是高级领导干部的儿子,出身权贵家庭,身上背着光环、规矩、与无数双看着他的人眼睛。
他连一句失言都要被放大,更别提一个“不干净”的伴侣。
顾朝暄靠在沙发背上,慢慢呼出一口气。
那股“热意”还在胸口跳,却似被什么冰冷的现实轻轻掐灭。
或许CéCile所说的“重新开始”,不只是去巴黎,也不只是换一份工作。
那是离开这一切,离开秦湛予所代表的整个世界。
可是——她舍得吗?
……
屋外的光被厚重的窗帘隔去一半,室内弥漫着夏天特有的那种黏腻热气。
空调的风轻轻吹着,连声音都显得软。
秦湛予结束会议时,已经是下午两点。
顾朝暄躺在沙发上,白色T恤被阳光晒得发亮,一条薄毯随意盖在腿上,头发散着,睡姿安静又防备。
桌上放着没吃完的水果,玻璃杯里有几片化开的冰。
秦湛予看着她,脚步顿了顿。
这些天他几乎没停过,从江渚回来后,电话、会议、文件……他以为只是暂时的忙碌,可看着她这样,一个人躺在这间有点过大的房子里,他忽然觉得有点愧疚。
昨天她的生日,都忘记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了。
秦湛予低声叹了口气,回卧室,然后从公文包的夹层里取出一个小盒子。
木盒很旧,带着檀香的气味。
那是他回北京前,特地去江渚当地最出名的一座古寺求的。
寺不大,却有上百年历史,香火极盛。
住持年长,白眉垂肩,说话慢而有力。
那天寺里只有几个信众在上香,雨后初晴,石阶湿润,风里夹着松针的味道。
他在那里的功德台前停了很久,最终请了一串檀木佛珠。
那串佛珠是纯手工打磨的,檀木纹路细腻,颜色温润。
住持亲自替他做了开光。
所谓“开光”,并非只是形式。
古寺的规矩,需择黄道吉日,由主持持咒诵经,注入“慧眼”,意为请佛入座,让佛珠从“器物”化为“法器”。
仪式极为庄重,须焚香净手,以心传心。
住持说,开光后的佛珠,佩者若心念诚正,能护身、宁心、转运。
但若心存妄念,则佛珠亦会沉寂,因为“心不净,则物无灵”。
那日他立在殿前,看着那一缕檀烟升起,心里莫名宁静。
他当时就想着,要送给顾朝暄。
不是因为信佛,而是希望她能平安。
他小心地走近沙发。
顾朝暄似乎醒了,眼睫微微动了一下。
“什么时候出来的?”她声音还带着睡意。
“刚结束。”秦湛予坐在她旁边,手指摩着盒子的边角,“补个礼物给你。”
她一愣:“礼物?”
他把盒子推到她手边。
“昨天忘了给你。”
顾朝暄低头打开。
檀香气息瞬间散开,佛珠静静躺在锦布上,温润的深褐色在光里闪着柔光。
“这是什么?”
“在江渚市为你求的。已经开过光了。”
她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还信这些?”
“谈不上信。”他语气淡淡的,“只是觉得,有些东西……能护着一个人,也挺好。”
顾朝暄低头,指腹摩挲着佛珠。
木质温热,珠身上隐约还有细微的烫痕……是开光时被香火拂过的痕迹。
她觉得鼻尖有点酸。
这种温柔,从不声张,却能一下子让人心软。
“你帮我戴上?”她轻声说。
秦湛予抬眸,看着她。
她的手腕细白,脉搏在皮下轻轻跳动。
他伸手,替她一圈一圈套上。
檀香的气息被两人之间的呼吸搅动,在空气里缓慢蔓延。
“太大了,”她笑了一下,“我得多吃点,才撑得起来。”
“别乱说。”秦湛予轻轻敲了下她的手,“这是护身的。”
顾朝暄低头摆弄那串佛珠,檀香味淡淡地散着,几缕碎光在她腕间游走。
她抬眸,像是随口一问:“你生日是哪天?”
秦湛予刚倒了杯水,手一顿,斜睨她一眼:“问这个干什么?”
“我也去给你求条佛珠啊。”她笑,眼角的弧度柔软,“一人一串,挺对称的。”
秦湛予看着她,半晌没说话,嘴角却慢慢往上抬。
“你傻不傻?”
她轻哼一声,靠在沙发背上,语气带着点撒娇似的不服气,“总不能你护我,我不护你吧。”
“那也不用求佛珠。”
“为什么?”
“我怕你求着求着,又被人忽悠着出家去了。”
顾朝暄被他噎得一愣,忍不住笑出声。
“你真讨厌。”
“那你还问。”
“我就问问。”她又追着不放,眸光明亮,“你生日,到底是哪天?”
秦湛予放下杯,挑了挑眉。
那神情带着点无奈,也带着几分宠溺。
“十一月十一日。”
顾朝暄眨了眨眼,随即抿唇一笑。
“四个一啊,难怪他们都叫你‘十一’。”
秦湛予低低一笑,“是小时候奶奶给我取的小名,那时候……我爸妈还没离婚。”
“我奶奶信这个,说我生在十一月十一,是四个一,是好的兆头。‘一生一世,一心一意’,听着喜庆。她那时候还笑,说叫这个小名能让我一辈子顺顺当当。”
顾朝暄轻轻“哦”了一声,心里有些发涩。
关于秦湛予的家庭情况她也略知一二,不过都是道听途说的。
秦湛予的父亲出身于南方某沿海一线城市,仕途稳健,行事风格一贯雷厉风行,属于那种典型的“实干派”官员。
年轻时就以敢担当、善攻坚著称,从基层一路干到省级高位,口碑极好,但也因此性情严苛,对家庭几乎没有耐心。
而他的母亲秦宁,则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出身军政系统的老干部家庭。
她是那种理性、克制、精于谋划的女性,从政多年,历经多个政策研究机构与改革项目,行文严谨、思维缜密。
她身上既有北方知识分子的锋利与傲气,又有体制内女性少见的独立与果断。
两人相识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联合调研组,一个是主笔报告的年轻经济处处长,一个是负责统筹协调的中央派驻专家。
那时他们都年轻,都是各自系统里的“明日之星”。
婚姻起初是门当户对的强强结合,彼此欣赏,志同道合;可随着职位升迁与地域分离,理想与现实的裂缝一点点扩大。
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像一场两座城市之间的拔河。
南方的水气与北方的风骨,终究难以相融。
在秦湛予九岁那年,他们离了婚。
父亲留在任上,母亲带他回了北京,从此改姓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