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脱轨 (第2/2页)
这样……也好。
至少……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近的叹息,像是幻觉,又像是来自她空荡荡的胸腔深处。
雨,下得更大了。
将她与这个格格不入的世界,暂时冲刷在一起。雨下了整整一夜。
花见棠醒来时,天是种浑浊的灰白色,像是被水泡过的旧报纸。身下是粗糙的水泥地,寒气透过单薄的、沾满泥污和可疑污渍的衣裙,丝丝缕缕往骨头缝里钻。那衣裙还是妖宫那身云锦星纹裙,如今破碎不堪,银线绣的星斗被泥污糊住,暗淡得像熄灭的灰烬。
她尝试动了一下手指。
尖锐的、仿佛每一寸骨骼都被拆开重组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她残破的神经。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嗬嗬声,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不仅仅是皮肉伤,那截脊骨被强行剥离的空洞感,仍在持续不断地吸食着她的力气和生机。煞气荡然无存,体内只剩下枯竭的经脉和微弱到几乎探查不到的心跳。
这不是受伤。
这是根基被毁。
又躺了不知多久,直到天色由灰白转为更清晰的惨白,远处早点摊的油烟味和嘈杂人声越来越近,她才凭借着一股近乎本能的对“被发现”的恐惧,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把自己挪到了旁边一条堆满垃圾桶的狭窄小巷里。
腐烂的菜叶、外卖餐盒、一次性塑料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冲得她一阵阵发晕。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她急促地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肺部火辣辣的疼。
她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可这里,还是她记忆中的“现代”吗?
巷口偶尔走过的行人,穿着她熟悉又陌生的服饰,脸上带着匆忙或麻木的表情。他们手里拿着扁平的、发光的“板砖”(手机?),对着说话,或是低头用手指快速滑动。远处高耸入云的建筑反射着冷硬的天光,玻璃幕墙刺得她眼睛生疼。空气里飘着汽油味、香料味,还有一种无处不在的、低沉的、由无数机器共同发出的嗡鸣。
一切都那么“真实”。
却又那么虚假。
真实在于触感、气味、声音,虚假在于……她的灵魂,她刚刚经历过的崩塌与死亡,与眼前这一切格格不入。她像是一个被强行塞进不合尺寸躯壳的游魂,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排斥。
妖界是真的。
子书玄魇是真的。
那场毁灭一切的战火是真的。
她脊椎处空荡荡的剧痛,也是真的。
可这一切,要如何与眼前这个充斥着汽车尾气和电子屏幕的世界共存?
不知过了多久,饥饿和更深的虚弱开始主宰她的意识。求生的本能压过了茫然与剧痛。她必须动,必须找到食物、水,一个稍微安全点的地方。
扶着墙壁,她踉跄着站起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破碎的裙摆在肮脏的地面拖曳。走出小巷时,正午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洒下来,刺得她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街对面是一家便利店,明亮的玻璃窗后,货架上摆满琳琅满目的包装食品。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店员正靠在收银台后玩手机。
花见棠咽了口并不存在的唾沫,胃部传来灼烧般的绞痛。她需要食物。
她习惯性地想从“储物袋”里摸点东西——随即僵硬地想起,储物袋早就在妖宫崩塌时不知失落何方。里面还有涂山月塞给她的零嘴,离煞偷偷放进去的伤药,还有……子书玄魇某次随手给的一袋子灵果,说是给她当零嘴,却被她一直舍不得吃,小心留着。
都没了。
什么都没有了。
她摸了摸身上,连一枚这个世界的硬币都没有。云锦衣裙的口袋里空空如也。
怎么办?像乞丐一样去乞讨?还是……
视线扫过街角监控摄像头冰冷的镜头,她心头一凛。不行,不能引起注意。她这副样子,这身打扮,太古怪了。
就在这时,便利店的自动门开了,一个中年男人拎着一袋东西走出来,随手将找零的两枚硬币丢进了门口一个写着“爱心捐款”的透明箱子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硬币……
花见棠的目光死死盯住了那个箱子。箱子里零零散散有些硬币和纸钞。
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上来。
她看了看左右,暂时无人注意这个角落。屏住呼吸,忍着剧痛,她将手悄悄伸向箱子底部那个似乎并不十分牢固的投币口……
手指刚刚触及冰凉的塑料,便利店里的店员似乎有所察觉,抬头朝外看了一眼。
花见棠触电般缩回手,心脏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地沿着街道,踉跄着向前走去。
耻辱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头。她,花见棠,曾经差点收服上古凶兽,身后跟着一串神兽“萌宠”,甚至……被那个人护在身后,站在妖宫之巅。如今,却落魄到想要偷窃一点微不足道的硬币。
现实像一盆冰水,将她残存的、属于妖界的骄傲,浇得一丝不剩。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个真正的游魂。城市的噪音、光影、气味,如同潮水般冲刷着她,让她头晕目眩,恶心反胃。身体越来越冷,脚步越来越虚浮。
最终,她在一座横跨浑浊河流的大桥下,找到了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这里堆着一些废弃的建材和塑料布,勉强可以挡风。她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将自己蜷成一团。
雨后的夜晚格外寒冷。
她听着桥上呼啸而过的车声,看着河对岸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与这个世界,已经彻底脱轨了。
她不属于这里。
她的记忆、她的伤痛、她空荡荡的脊椎、她心里那个染血的身影……全都属于另一个崩塌的世界。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草,疯狂地蔓延开来:
回去。
她要回去。
回到妖界,回到那片废墟,回到……他身边。
哪怕只是确认他的生死,哪怕只是看一眼那片埋葬一切的尘埃,哪怕只是……死在那里。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压制。它成了支撑她在这冰冷现实里,不立刻倒下死去的唯一支柱。
可是,怎么回去?
那条破碎通道是偶然形成的,且极不稳定,在她穿过后很可能已经彻底湮灭。她失去了所有力量,连站立都困难,如何寻找另一个通道?这个世界,存在连接妖界的“门”吗?
她需要信息。
需要了解这个她离开了许久的“现代”,有没有任何关于“异常”、“穿越”、“异世界”的记载或传闻。需要了解,有没有可能……再次“穿书”。
穿书……
这个词让她恍惚了一下。是啊,最初,她不正是“穿书”而来的吗?那本她只看了开头、连男主都没正式出场的坑文……子书玄魇,涂山月,离煞,万妖渊……一切都始于那本书。
那本书,或许就是关键!
如果能找到那本书,如果能知道完整的剧情,或许……就能找到回去的线索!甚至,找到那个神秘的“未来之影”与她的关联!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星,在绝望的深渊里闪烁了一下。
但随即是更深的无力。她现在身无分文,形容狼狈,连温饱都成问题,如何去找一本可能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书”?甚至,她连那本书的确切名字都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男主叫子书玄魇,有个炮灰女配好像叫……花见棠?
同名同姓,是巧合吗?还是……
她不敢深想。
当务之急,是活下去,然后想办法接触网络,或者图书馆,去寻找任何可能的线索。
活下去……
她看着自己脏污不堪、微微颤抖的手,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
既然这个世界用最粗暴的方式将她“吐”了回来,那她就用尽一切手段,在这个世界扎根,然后……挖出一条回去的路。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夜更深了,桥洞下的风带着河水的腥气,呜咽着刮过。
花见棠闭上眼,不再去看对岸的灯火,而是将意识沉入体内,试图感受那空荡荡的脊椎处,试图捕捉哪怕一丝一毫残留的、属于妖界的气息,或者那截脊骨的余温。
什么都没有。
只有冰冷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虚无。
但她的手指,却慢慢攥紧了身下冰冷潮湿的沙土。
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细微却真实的刺痛。
这痛提醒着她,她还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
子书玄魇……
她在心里,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
等着我。
无论你是生是死,无论妖界成了何等模样。
等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