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64章 各自的战场 (第2/2页)
老人缓缓抬起眼,目光悠远地望向胡同深处,像是穿透了时光。“我啊……就盼着,咱们这地界儿,能再有个公共的戏台子。以前老四九城人,可爱听戏了。甭管是谁,茶余饭后,能听上一段西皮二黄,那叫一个舒坦。就说我小时候吧,外面兵荒马乱的,可戏园子里,锣鼓一响,该唱还是唱,戏迷们该喝彩还是满堂彩。那热闹,那精气神儿……”
她的声音里,是深沉的追忆,无尽的怅惘,以及对一种集体精神生活的呼唤。
而后,闪闪小跑到胡同口胡爷爷的糖人摊前。
“胡爷爷!问您个问题,要是咱胡同改造,您最想有啥变化?”
胡爷爷头都没抬,手里动作丝毫不停,带着老手艺人的憨直:“给我来个大大的、亮堂堂的卫生间!我死而无憾!”
刘熙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赶紧稳住镜头。闪闪也被逗乐,但笑着笑着,心里发酸。
这些微小甚至“可笑”的愿望背后,是具体的人,是真实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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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启航的汇报,进入高潮。
“……所以,我们的传播与运营策略,绝不能停留在‘项目说明’的层面。”他的语调升高,带着蓝图绘就的感染力,“我们要塑造的,是一个‘城市目的地’。想象一下——国际设计周在这里举办主题展览,顶奢品牌驴屁股(LV、PRADA、GUCCI)将新品大秀搬进改造后的历史空间,前沿的学术研讨会与充满烟火气的城市沙龙同期上演,还有数不尽的创意市集、小众音乐节、独立电影展映……”
他播放了一段快速剪辑的概念视频,画面在充满未来感的秀场与古朴的胡同庭院间跳跃,视觉冲击力极强。
“这一切发生的土壤,就是我们要共同营造的‘场’。而我们的使命,就是‘去地产化’,将这片区域,从‘一个地产项目’,变为‘四九城的一张文化名片’。”
他按下暂停,画面定格在朱教授沉静的面容上。
“学术资源的背书,媒体矩阵、文化界名人的联动,也在同步搭建。这不仅仅是传播,更是生态的构建。”
梁文翰听得频频点头,直到易启航暂告一段落,他提出最现实的问题:“易主编,愿景宏大,但落地起来,每一样都是真金白银。坦白说,集团营销预算有限。除了支付你的策划费,我们恐怕没有太多预算了。”
易启航却笑了,笑容里没有窘迫,反有一种稳操胜券的从容。
“梁总,首先,您付我策划费的前提是——华征成功取得了这个项目的开发权。所以,我们现在讨论的所有花费,都建立在‘未来成功开发’的基础上。”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诙谐而坚定,“至于未来具体要花多少钱,怎么花,车到山前必有路。资源不够?整合来凑。预算有限?创意无限。就算……“就算需要我刷脸,我也得给这个项目,刷出一条血路来。”
梁文翰先是一愣,随即“扑哧”笑了出来,紧绷的气氛瞬间缓和。
这番话,既表明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又巧妙地将压力转化为共同的挑战,是个无可辩驳的好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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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舟的汇报,进入最终章的华彩部分。
“我们相信,真正理想的、可持续的城市更新,不应该是单一和静止的。它应该是——新的产业进来了,老的手艺也传下去了;年轻人愿意留下奋斗了,老年人的经验和价值也被看见、被尊重了;物质空间明亮舒适了,人情味儿却比从前更浓了。”
幕布上的画面开始流动,是手绘动画与实景素材的结合:年轻设计师在共享工作室讨论,隔壁老师傅向游客展示糖人技艺;社区食堂里,下班白领和遛弯大爷同桌吃饭;小广场上,孩子嬉戏,纳兰婆婆带着年轻人比划云手……
“它不应该是一个仅供观赏的漂亮盆景,”南舟总结道,每个字都落在人心上,“而应该是一个‘进行时’的、充满呼吸与生命力的——共生体。读懂了这片土地的过去与现在,理解了人们的悲欢与期盼,设计,才刚刚开始。”
恢弘而不失细腻的总平面图缓缓展开,历史保护建筑被精心勾勒,公共空间网络如血脉连通,新植入的功能体量谨慎而巧妙,整体呈现有机生长的态势。
程征凝视着这张图,久久无言。他想起那天在张记,炭火上“滋啦”作响的羊肉,混合着芝麻酱和韭菜花的香气,在这个预制菜席卷一切的时代,那种扎实的、带着人情温度的烟火气,何其珍贵。
答疑环节。一位设计部高管提问,语气审视:
“南设计师,您的背景主要在室内设计。如此庞大的片区更新顶层规划,涉及多学科交叉,您和您的团队,如何确保其专业性与可行性?”
问题直指核心。
南舟神色未变,从容应答:
“您说得非常对。这确实是一个跨学科的复杂命题。正因如此,我们并非闭门造车。我的研究生导师,是建大城市规划系的朱教授。我曾在他的指导下,参与过城市公共空间更新的相关课题研究。”
她略微提高声音,清晰地放出最重要的筹码:
“这一次,朱教授对‘织补’理念高度认同。他希望,一旦华征集团正式取得该项目的开发权,他将向学校申请成立专门的跨学科课题研究小组,深度介入项目的开发运营,并链接合作设计院的相关学术与技术支持资源。”
一番话,不卑不亢,既说明了自身与学术界的渊源,又抛出了极具分量的合作前景。
接着,成本部负责人推了推眼镜,问题更加犀利:
“南设计师,‘一院一策’理念很好,但意味着海量的工作、个性化设计、复杂协调,以及难以预估的成本和周期。工程量何其巨大?资金耗费何其巨大?会不会无法落地?”
压力如山袭来。南舟挺直脊背。
“您提出的,正是这个项目最大的难点,也是其真正价值所在。”她坦诚道,“‘一院一策’的确意味着巨大的工作量和高昂的成本。但这也是我们区别于传统开发、能否获得居民支持、能否通过审批、能否实现可持续运营的关键。而且,这是‘打动上面’的必经之路。”
她话锋一转,目光投向主位上的程征:“至于如何解决这巨大的资金需求……我相信,程总心中一定早有通盘的考量与谋划。无论是政策性资金、社会资本引入,还是创新的金融模式,whatever,一切皆有可能。”
她把现实问题,巧妙地抛回给决策者,又表达了对对方能力的充分信任。
程征闻言,一直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意味深长的笑容。“南设计师说得好,那……我就借你吉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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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给银鱼胡同镀上暖金色的边。
在老袁的带领下,林闪闪、刘熙和易清欢,站在一扇尘封已久的朱红大门前。门楣上匾额字迹斑驳,依稀可辨“余庆戏台”。
沉重木门被推开,积年灰尘在斜射的光柱中飞舞。
门内,荒草萋萋,但格局气派犹存。院子尽头,那座高三层的古戏台巍然屹立。飞檐翘角,雕梁画栋,纵使蛛网密布,彩漆剥落,梁柱间依然透着一股昔日的繁华庄严。
“哇……”闪闪轻声惊叹,“这戏台……太有感觉了!要是纳兰婆婆能登上这个台子唱一出,她肯定会开心得不得了!”
刘熙扛着相机调整角度,随口接道:“何止唱戏。我觉得这地方,改造成小剧场,说相声、演话剧、甚至搞脱口秀都行!我最喜欢周奇墨了!”
“呸!小兔崽子胡咧咧!”老袁一听就吹胡子瞪眼,“这是正经戏台!老祖宗传下来的!”
易清欢掩嘴轻笑。闪闪却眼珠一转:“袁叔,刘熙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呀。您想啊,天下万物,无以用则无以保护。只要大家喜闻乐见,甭管是京剧、相声还是脱口秀,能让这台子天天有声响,有人气,它才能真正地‘活’下去,一代代传下去啊!您说对不对?”
老袁被她说得一怔,哼了一声,别过脸去,却没再反驳。
夕阳余晖透过残破窗棂,洒在空旷的戏台上,仿佛为它披上一层金色的纱。寂静中,仿佛能听到时光流淌的声音,以及……无数种未来的可能性,正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悄然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