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第2/2页)

春根像女人一样叨叨絮絮一大通话后，疲惫地倒在一旁，已是鼾声响起，打呼噜的声音掩盖了空调运转所发出的阵阵滋滋声。
　　
　　婷婷笔直地躺在床上，却想起秋实那天随口诵读的一首诗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她朦胧之中回味着前不久与秋实一次见面时谈文学、谈金庸、谈人生的情景……
　　
　　那天，她问秋实最近在看什么书籍。秋实说，金庸小说啊，在“成年的童话”里笑看人世沧桑。金庸以儒家侠义为情怀、以儿女情长为经纬、以人性幽暗为副线塑造了一个又一个鲜活的形象。
　　
　　婷婷说，“凡是有华人的地方，就一定有金庸的武侠小说。”他的小说在虚构维度的想象基调，从根本上影响到许多人的伦理道德观乃至于对人生目标的选择，真是一部成年人喜爱阅读的童话，据说有一位伟人也喜欢读他的武侠小说。
　　
　　秋实点头说，我最近在重新阅读他的《天龙八部》，小说所缔造的江湖天地虽然建立在虚构和戏说之上，表现江湖中险恶、荒诞、丑陋、虚无的叙事，但背后蕴含了深邃的历史和人生观念，我又被深深地沉醉于其描述的江湖之中。书中有三个主角：段誉、乔峰、虚竹，一公子一英雄一和尚，我也许就是其中一个，或者是三人的混合体。嘿，惊世骇俗的爱情总是要付出许多代价的。
　　
　　婷婷接话，金庸的小说展示的“江湖”与“恩仇”，在自然的男女爱欲和个人的人生轨迹面前，找到的解救方案是情性、侠义与正道之间的弥合，用佛道精神对其进行平衡，彰显了金庸一幅化解文明冲突与仇怨的愿景，构成了一种可供选择的现世生活的人生指南。我的理解是，人生背后的哀乐苦甜，只有机缘巧合可以用来解释。金庸的小说基本寓意是，在红尘俗世中，人不妨顺其自然，让自己跟随机缘，消解一切强烈的主体追求，享受自己既有的幸福。
　　
　　秋实感喟，他的小说令人着迷，庙堂与江湖的对抗，史实与艺术的糅合，武学与奇情的交融，也有强烈的讽刺意味，比如在《鹿鼎记》里，一个极端利己主义者韦小宝，最终居然成为朝堂与江湖社会中的胜利者，这真是对传统文化全方位的一次大大的嘲讽！
　　
　　婷婷感悟，文学是人学。韦小宝无疑是金庸先生塑造的一个成功的艺术典型。韦的机智、油滑以及无赖的本色都表现得淋漓尽致，这个从妓院走向宫廷的无赖，完全不懂武功，却登上人生的巅峰，表现出传统文化悲剧的一个结局。嗨，秋实，你知道吗？金庸14部武侠小说14个字第一个字连起来正好是一副对联呢。
　　
　　秋实吟诵：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继而一一道来：飞，《飞狐外传》，雪，《雪山飞狐》，连，《连城诀》，天，《天龙八部》，射，《射雕英雄传，白，《白马啸西风》，鹿，《鹿鼎记》；笑，《笑傲江湖》，书，《书剑恩仇录》，神，《神雕侠侣》，侠，《侠客行》，倚，《倚天屠龙记》，碧，《碧血剑》，鸳，《鸳鸯刀》。
　　
　　婷婷问，金庸的14部小说，你是否都读过？其中感悟深的是哪一部？
　　
　　我都读过啊。秋实思索后告诉她，金庸小说里的《碧血剑》、《鹿鼎记》里有税收“轻徭薄赋”的理念呢。这个皇太极、康熙均是盛世滋丁，永不加赋的倡导者。还有《天龙八部》里的段誉如出一辙，减免盐税，而万民归顺。如此看来，我们现在的减税让利的政策是非常及时的嘛。
　　
　　你怎么联想到了税收呢？或许金庸先生根本就没有想到江湖社稷与税收深层次的关联呢。婷婷表示疑问。
　　
　　秋实顿了顿，继续谈感想，《神雕侠侣》映象最深，这部小说的主题是一个“情”字。“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部小说描述了叛逆的杨过与任情而为的小龙女，并通过杨过与郭靖的矛盾冲突，表现了现实社会与人的本性是不可调和的。《神雕侠侣》里有一句经典：杨过对师傅小龙女的痴情，“没错，她是我师父，可是我偏要她做我的妻子！”杨过面对国仇家恨以及儿女情仇，从浪荡少年变成了一代神雕大侠，苦等16年后与小龙女最终修成正果。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结局啊。唉，可惜在现实里毕竟是一种幻想吧。言毕，瞅了瞅婷婷一眼，似乎在告诉她，我秋实教你搞摄影屈指一算也刚刚有16年了吧。
　　
　　她捋捋头发，我曾经观赏过央视的电视连续剧《笑傲江湖》，被其中惊心动魄的武术招式、令人莫测的诡吊阴谋、情趣盎然的爱恨情仇所吸引，一集没拉下地看到大结局，从中体味到成败荣辱、功利情恋的时空变换。
　　
　　秋实说，我摘录了金庸小说的一些经典句子，分享给你如何。婷婷温和地点点头。
　　
　　秋实怪怪地念叨：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奈河桥。这一切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偏不喜欢。世上最宝贵之物，乃是两心相悦的真正情爱，决非价值连城的宝藏。
　　
　　她接过话头，我喜欢金庸小说里那句--你瞧这些白云聚了又聚，散了又散，人生离合，亦复如斯。说得多么的凄美！
　　
　　他远望天边接过话：颜弹指老，刹那芳华，与其天涯思君，恋恋不舍，莫若相忘于江湖。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爱上一个男人之前最好查查他的家世背景。爱情其实是误打误撞。要避免一见钟情的沉沦，记得不要看她第一眼。还有那个混账的韦小宝说，婚姻大多数时候和爱情无关。他还大言不惭说--恋爱不能抓大放小，应该大小通吃。最好是确定一个主攻点，其余攻击点也不能松懈。
　　
　　他发出排比式的感叹：这不亵渎神圣的爱情吗？扯蛋！
　　
　　婷婷抿嘴吱吱笑了起来说，段誉的那句--追女孩子就要死缠烂打，永不放弃，光明总会到来。还有段誉的：爱情就象足球里的防守反击。你只要死缠烂打。接下来，对方内部会出现问题。然后你就可以乘虚而入。这就是我得到王语嫣的方式。
　　
　　她设问秋实，你是否记得这些，对你有何启发？
　　
　　秋实风趣而苦笑道，记得啊。可是屡试却见不到爽哦。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你爱的人是个尼姑，而且她又不肯还俗。
　　
　　又继续叙述，永远不要招惹偏执狂女人，否则你一辈子不得安生。唉，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放在我的面前，但是我没有珍惜。诚如杨过所言的：初恋女友是最好的，不管遇到多少女孩子，总之，第一个最好。唉，情之为物,本是如此,入口甘甜,回味苦涩,而且遍身是刺,你就算小心万分,也不免为其所伤。
　　
　　婷婷行思坐想，顺着他的思路言道，性格决定命运。不是爱情不完美，而是现实太残酷。一个男人对女人过于失望之后，就会寻找别的填补感情空虚的方式。嗯，秋实，我建议你还是多多练习书法，修身养性吧。
　　
　　秋实右手作了一个悬腕的动作，低沉有力言道，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恩怨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人生哲学讲究道法自然，互相和谐共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有为与无为相结合，这才是真正的成功之道啊！
　　
　　她笑着而作结论，真正的无招胜有招，大抵如斯吧。
　　
　　秋实偷望她一眼翘嘴道，真正的人、事，往往没有心中所想的那么美好。人们总是不知道珍惜当下所拥有的，以为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说完，眼神恍惚地久久凝视着她的脸庞。
　　
　　她嗤笑着紧紧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去瞎蒙吧，生活尽量去放松。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强极则辱。奉劝你学会做一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与世界和她人去言和吧。
　　
　　秋实咬着牙，闷闷不乐地回味她的话语，一时竟然无语以对……
　　
　　婷婷脑海里又细心梳理着春根一路走过的稽查历程：春根每天忙忙碌碌，查案、取证、下达处罚结论文书，按照稽查程序一丝不苟地工作，敬业执着，总是冲在办案的第一线，对于每一个涉税案件，自己都使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做实完整的证据链，力争每一个税案都办成铁案。
　　
　　20年前，春根就是县局为数不多的副科级干部之一，可20年过去了，虽然获得了优秀公务员若干次、全省打击涉税违法犯罪先进个人4次、公务员考核记三等功3次，进入全省稽查人才库，可这位获得无数个工作荣誉称号的春根还是原地不动，职务上没有丝毫的进步。有时她也感觉到他未能免俗，想到昔日的同事高升春根有时也会感到一丝苍凉、迷茫，偶尔也会发发牢骚，但从来似乎就没有消沉过。
　　
　　婷婷曾经告诫他为人处事要圆滑，要看菜吃饭。在坚持原则的前提下灵活变通，不必固持己见，迂腐、死脑筋，喜欢跟人较劲。
　　
　　他态度坚决地回答，绝不拿原则作交易，除非不当这个稽查局长了。
　　
　　春根说，要我厚着脸面去领导家里送礼沟通感情，巴结讨好，以达提拔重用之目的，这比登天还难！领导们不是反复强调要公平公正提拔使用干部么？我始终相信组织！
　　
　　婷婷心里窝着火劝慰他，你就别太理想主义啦，说一套做一套的人大有人在。你不去暴露自己的野心与愿望，领导怎么想。人家还以为你不想求进步呢？别天真地认为领导求你来当官！用谁还不是用？就你那水平也没达到很出类拔萃，非用不可的境地嘛。
　　
　　行贿受贿都是违法犯罪的行为。你不是要把我往坑里推吧？春根闻妻一番话，更是感觉头脑发胀，如缺氧一般，脚如踩在棉花上一样使不上劲。
　　
　　不管是火坑还是屎坑，都必须跳下去。婷婷提高分贝回答。
　　
　　这婚姻如同游泳，如果你不会水，变换一个水池那也是白搭，只不过是呛几次水的区别而已。婷婷斜眼看了看春根气咻咻地说了另外一个话题。
　　
　　不过据说我们清溪去年离婚的几百对夫妻里，有近三成被有关部门和好心人给劝退了。春根眯起眼睛溢出了真诚的笑意。
　　
　　她气呼呼冰冷丢下一句，只是为那个人不值得！
　　
　　婷婷又记忆起春根前几日提及过几十年前在阳和税务所工作期间发生的一则往事。
　　
　　春根追忆多年以前，象讲一个故事给她听：那天，他与李桂生到乡下，在一个体自营点收税，遇见一个外地口音的货郎担上门收鸡毛等杂物的。自营点店主拿了几只废弃的牙刷、牙膏皮和刚刚杀的一只鸡的尚冒热气的一堆鸡毛递给那个货郎。
　　
　　货郎精明地算计后，回馈了店主一把彩色纸包装的上海糖果。店主的几个小孩用咽着口水用期待的眼神想从父亲手上多分得几粒，店主只是每人发给一粒，剩余的全放进自己的口袋说，明天再分发给你们。几个小孩便满足地拿着自己的一粒糖果，欢呼雀跃到一边嬉闹去了。
　　
　　李桂生却在一边黑下脸色严肃地对货郎威胁，你也要到税务所来交税呢，否则我要采取税收强制措施，收缴你的货郎担子。
　　
　　货郎堆满笑脸，解释道，我是杭州的萧山人，做点小本生意，在我们那边货郎是不需要交税的。还说，我们萧山的乡镇企业都在搞承包责任制，我过几天就回萧山到乡镇企业去做事。
　　
　　这里是清溪，不是萧山。李桂生狞笑着胁迫他道，按照我们这里的规定，你现在把该缴的税缴在此缴纳清楚再回去，一共3元。
　　
　　货郎胆怯中说好话服软道，我哪有这么多钱，整个货郎担也值不了3元钱啊。
　　
　　李桂生摸了摸货郎的扁担，立刻交代春根把货郎担扣下。
　　
　　此时店主却出面劝住桂生，人家背井离乡的，可怜人，一天也赚不到几毛钱，看在我面子上，你行行好，让他走吧。
　　
　　话音甫落，货郎赶紧挑起担子，飞也似的跑了。稍许，远处的货郎摇起拨浪鼓继续吆喝着，又挨家挨户去收杂物了。
　　
　　在店主家吃午饭时，店主告诉春根、桂生，那个货郎经常来村里收杂物，货郎说浙江那边自从农村家庭承包责任制以后，粮食大增，不愁吃了。又切入正题要求税务所给他们这些小店松绑、减免税，让个体户搞活一点，说这叫放水养鱼，还说杀鸡取蛋不可取。
　　
　　李桂生正津津有味地嚼着一只鸡腿，望了望店主说，你这个月的3元税钱如果确有困难，可以缓一缓嘛。春根，你看呢？
　　
　　春根迟疑着，便点了点头。心里琢磨，这缓一缓的意思，大概是不用交、免了的意思吧。
　　
　　那次，由于李桂生喝得酩酊大醉，春根一时也没有注意，李桂生居然把公文包遗留在那个店主家。等下午四点多李桂生睡醒后，他好像记得公文包还留在了村里，便立刻赶往村里取回公文包。
　　
　　夜晚七八点，回到税务所，李桂生才如释负重告诉春根，里面的税票完整无损、一张都没有遗失……
　　
　　这桂生到底有多少次因为醉酒忘记拿回公文包，谁也记不清楚。
　　
　　岁月苍狗，时过境迁。婷婷思考着，如今收税是否还存在收人情税的现象，各项管理制度是否落实到位，监督体系是否完善呢？从春根所查办的涉税案件来看，税收管理员疏于管理、淡化责任的问题还比较严重。税收进入信息化、现代化时代，加强税务干部的廉政教育、业务素质和职业操守建设任重而道远。
　　
　　婷婷心不在焉望着桌子上一沓税务报刊杂志，打印机正“咯吱咯吱”发出沉闷的响声，她在整理近些年来发表的诗歌散文，并正在写一部反映税务工作的小说。写作的路上芳草萋萋，充满孤独但也收获愉悦，时光使人生由单纯幼稚变为葳蕤成熟。
　　
　　她望着春根的睡态，重新评估晚宴可能产生的后果。她心底感觉发憷，虽然自己倒没有什么担忧的，顶多是个通报批评，上缴相关餐费，大不了免除职务。而春根提拔这事，又要逼着她硬着头皮去找秋实局长说说情，恳求他再帮衬帮村春根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