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逃亡与牺牲 (第2/2页)
“埃里希!放手!你这样也会掉下去的!放手啊!”汉斯在下方惊恐地哭喊着,裂口下方是黑暗隆咚的、正在快速被冰冷海水淹没的破损舱室,扭曲的金属断茬如同怪兽的獠牙,等待着吞噬生命。
“闭嘴…小子…抓紧老子…别…别松劲…”埃里希的脸因极度用力而涨得发紫,牙关紧咬,从齿缝间挤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他能感觉到抓住栏杆的那只手臂的肌肉和韧带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痛感,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冻僵他的手指。
叶舟和艾莉丝见状,立刻想要冲过去帮忙,但倾斜超过三十五度且湿滑无比的甲板,以及依旧狂暴的风雪,让他们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举步维艰。另外两名船员也试图靠近,但都被剧烈的摇晃和不断从裂口掉落的碎冰块阻挡。
海森堡博士看着这揪心的一幕,又焦急地看了一眼那艘在风暴中摇摆幅度越来越大、钢缆发出刺耳摩擦声、眼看就要错过最佳甚至最后释放时机的救生艇。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痛苦的、几乎要将灵魂撕裂的挣扎。他清楚地知道,此刻去救援,需要时间,需要稳定,而这两样恰恰是他们最缺乏的。很可能,最终的结果是所有人都赶不上这艘救生艇,一起随着“真理探寻者号”沉入这南极的冰海深渊。但若不去救援……
“博士!放开我!执行命令!带大家…走!”埃里希似乎透过风雪,读懂了海森堡眼中那艰难无比的权衡。他猛地回头,透过结满冰霜的面甲,眼神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卸下重担后的、近乎解脱的决绝笑意,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吼道,“记得…以后有机会…告诉我女儿莉莉…她爸爸…不是孬种…是…死得其所…”
说完,不等海森堡和其他人有任何反应,埃里希用尽生命中最后一股爆发力,依靠腰腹核心猛地一拧,将被抓住的汉斯朝着裂口相对稳固的边缘方向狠狠一甩!汉斯借着这股精准而强大的力道,惊呼着,险之又险地扒住了裂口边缘一块相对完整的甲板!
而埃里希自己,则因这巨大的反作用力,以及早已到达极限的体力透支,再也无法抓住那根救命的栏杆,他的手,松开了。
他那穿着白色防护服的身影,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而决绝的弧线,如同断线的风筝,又像一只折翼的孤鸟,瞬间被舰桥内部回旋的狂风卷起,无声无息地,坠入了下方那片黑暗冰冷、充满扭曲金属和咆哮海水的船体裂缝之中。
没有壮烈的呼喊,没有冗长的告别,只有风雪依旧的咆哮,和金属持续断裂的哀鸣。
“埃里希——!!不——!!!”汉斯趴在裂口边缘,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灵魂都呕出来的哭喊,泪水刚涌出就冻结在眼眶周围。他被赶上来的其他船员死死拉住,拖离了危险的裂口边缘。
海森堡博士闭上了眼睛,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深吸了一口冰冷彻骨、混合着血腥和焦糊味的空气,再睁开时,那双湛蓝色的眼睛里,所有个人的痛苦和挣扎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冰封般的、属于指挥官的绝对决断。“放艇!立刻!所有人,按顺序,快!”
没有时间哀悼,没有时间悲伤。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救生艇的释放机构终于被启动,钢缆快速滑落,那艘蛋形的救生艇如同被投入沸水的饺子,重重地砸在汹涌翻滚的海面上,溅起巨大的浪花。它瞬间被浪涛淹没,又顽强地浮起,在波峰浪谷间剧烈颠簸。
幸存者们依次通过湿滑而摇晃的滑索,冒着被巨浪卷走或被救生艇撞伤的风险,艰难地、一个接一个地降落到那艘如同狂风中之烛的救生艇中。整个过程充满了混乱与危险,又有两名船员在转移过程中,因为体力不支或绳索脱手,被侧面袭来的巨浪当头拍中,连一声惊呼都未能发出,就瞬间消失在了白色的混沌和墨蓝的海水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当最后一人——面色苍白如纸、但眼神依旧坚定的海森堡博士——沿着滑索滑下,重重落入剧烈颠簸的救生艇舱内,艇身猛地向下一沉时,他们身后那艘曾经代表人类智慧与勇气的庞然大物——“真理探寻者号”,发出了它生命中最后一声不甘的、巨大到仿佛能撕裂灵魂的金属断裂哀鸣!
船尾因为进水和失去浮力,高高地、几乎是垂直地翘起,螺旋桨无助地指向墨黑色的天空,仿佛在向这不公的命运做最后的控诉。然后,这艘巨舰带着无数翻滚的气泡、泄露的油污以及内部尚未熄灭的灯光形成的、如同鬼火般闪烁的光晕,缓缓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庄严感,不可逆转地沉入了南极那深不见底、冰冷彻骨的幽蓝深渊之中。
曾经象征着探索与希望的移动堡垒,就这样被南极的原始怒火彻底吞噬,只在海面上留下一些迅速被风雪和浪涛抹去的、微不足道的漂浮碎片和一圈逐渐扩散的油污,如同献给这片白色荒漠的、最后的祭品。
救生艇内,一片死寂。只有艇身单薄外壳外传来的、仿佛近在咫尺的风浪咆哮声,小型柴油引擎为了对抗洋流而发出的、声嘶力竭的轰鸣,以及艇内十几名幸存者沉重而压抑的、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的喘息声。汉斯蜷缩在冰冷的舱壁角落,把脸深深埋入膝盖,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声的泪水浸湿了防护服的内衬。每个人都面色惨白,眼神空洞,惊魂未定,沉浸在失去同伴、失去坐船、失去大部分补给和希望的巨大打击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恐惧、悲伤,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
他们成功了,以巨大的代价,从即将沉没的钢铁坟墓中逃了出来。
但代价,是数条鲜活的生命,是埃里希那样毫不犹豫的牺牲,是他们赖以生存和前进的移动基地。
现在,他们只剩下这艘小小的、在滔天巨浪中如同玩具般随时可能被撕碎或倾覆的救生艇,彻底暴露在南极这片生命禁区最恶劣的环境之下。而他们的目标,那个藏在数千米厚冰盖下的、刚刚似乎被“激活”的神秘结构,依旧遥不可及,甚至显得更加遥远和危险。
艾莉丝迅速检查着救生艇内极其有限的储备:燃料,最多还能支撑全速航行几个小时;食物和淡水,按最低消耗标准,大概能维持三天;药品,只有最基础的急救包;武器,除了她和大副随身佩戴的紧凑型能量手枪,只剩下几把生存刀……她抬起头,看向脸色凝重、正盯着简陋导航屏幕的海森堡博士,声音平稳但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峻:“博士,我们的位置?以及,我们现在该去哪里?根据最后接收到的信号,那个坐标点还在我们东南方向至少四十公里外。以我们现在的状态和艇的性能,强行穿越风暴区无异于自杀。”
海森堡博士的手指在触摸屏上滑动,屏幕上显示着极其粗糙的电子海图,上面标记着风暴的大致移动轨迹(依旧笼罩着目标区域)和那个冰下结构的粗略位置。信号断断续续,精度堪忧。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沙哑而疲惫,但依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支撑着所有人的坚定:
“我们不能停留在这里,艾莉丝女士。风暴的边缘湍流、低温以及随时可能再次出现的冰裂,会很快耗尽我们本就不多的燃料、热量和生命体征。”他指着屏幕上一条模糊的、由古老海图标记出的、未被现代测绘完全证实的虚线,“根据目前的风向和洋流测算…我们或许可以…尝试借助风暴外围的推力,向东南方向漂移。目标区域边缘,在这张古老海图上,标记有一处被称为‘绝望岬’的、岩石裸露的小型岬角。如果它真的存在,或许可以让我们暂时靠岸,躲避风暴最猛烈的正面冲击,为我们赢得喘息和重新规划的时间。”
这是一场赌博。一场将所有人残存的命运,交给无常的风暴、未知的洋流和一张可能早已过时、甚至纯属虚构的古老海图上的标记。
但他们,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甚至连选择的余地,都微乎其微。
叶舟默默地坐在角落里,怀中依旧紧紧抱着那个存储着数据残骸的、经过特殊防水处理的装备包,仿佛那是他与过去、与那些牺牲者之间最后的联系。埃里希坠落前那平静而决绝的眼神,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他的脑海深处,与特蕾莎教授临终前的嘱托、与在西伯利亚和苏必利尔湖死去的众多面孔,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沉重得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的牺牲者画卷。
逃亡的路上,铺满了同伴的鲜血与牺牲。每向前一步,似乎都要踏着一条鲜活的生命。
他抬起头,透过救生艇那小小的、已经结满厚厚冰霜、视野模糊的舷窗,望向外面那片毁灭性的、却又蕴含着这颗星球乃至人类文明终极答案的、无比残酷的白色世界。
他们的旅程,远未结束。
而南极,这片沉默的、白色的死神,刚刚,或许只是展示了它微不足道的第一面。冰层之下的那个存在,已经苏醒,而他们的命运,正与那未知的苏醒,紧紧纠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