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金门无面》(中) (第2/2页)
涟漪所过之处,尘埃尽去!镜面骤然变得光洁如新,甚至比最上等的琉璃还要澄澈!镜中,清晰地映照出景象!
那是一个光线极其幽暗的密室。四壁似乎是某种深沉的黑色岩石,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中央一点微弱的光源。
光源旁,站着一个身影。
白衣胜雪,纤尘不染。身姿挺拔如孤峰寒松,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优雅与疏离。正是谢无咎!
镜中的谢无咎,正微微垂首。他那双完美得如同玉雕的手,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缓缓解开了自己雪白外袍的衣襟。衣襟敞开,露出了内里同样雪白的中衣。中衣之下……是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肌肤。
而此刻,他的动作并未停止!指尖继续向下,轻轻挑开了中衣的系带!
中衣滑落!
镜中清晰地映出谢无咎的上半身!那具身体苍白、精瘦,肌肉线条流畅却透着非人的冷硬感,仿佛并非血肉之躯。但真正让扁舟上所有人瞬间血液冻结、头皮炸裂的,是他胸膛正中的景象!
那里,在他苍白的胸骨之间,赫然镶嵌着一块东西!那东西约莫半尺长,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羊脂白玉般的质感,其上却流转着古老苍劲的青铜色暗纹,散发着一种镇压山河、定鼎八荒的磅礴气息!
山河鼎碎片!雪关鼎足!
此刻,谢无咎的指尖,正拈着另一块同样大小、同样散发着古老青铜色暗纹的玉白色鼎足碎片!他动作轻柔,如同对待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新得的碎片,缓缓地、精准地,朝着自己胸膛上那处凹陷的、似乎天然为鼎足碎片预留的位置……嵌入进去!
咔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在所有人灵魂深处响起的契合声传来!那枚雪关鼎足,严丝合缝地嵌入了谢无咎胸骨之间的“凹槽”!碎片表面的青铜色暗纹瞬间亮起,如同活物般流转,与他胸膛上原有的那块碎片纹理完美连接、融合!一股难以言喻、仿佛来自洪荒之初的恐怖气机,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被惊醒,透过镜面,隐隐散发出来!谢无咎苍白的面容上,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满足的喟叹。
就在那枚鼎足碎片彻底嵌入的刹那!
镜中的谢无咎,似乎心有所感!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双眼睛!深邃、冰冷,如同亘古不化的玄冰深渊,又仿佛倒映着星辰生灭、万物凋零!隔着镜面,隔着不知多么遥远的空间距离,精准无比地……落在了镜外,扁舟之上,正死死盯着镜中景象的沈砚身上!
目光交汇!
没有言语,没有表情。只有一种穿透时空的冰冷注视,一种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俯瞰尘埃蝼蚁的漠然,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骨髓都为之冻结的寒意!
“呃!”沈砚如遭雷亟!闷哼一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手狠狠攥住!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悸动与排斥,混合着无法言喻的恐怖威压,让他眼前猛地一黑!几乎窒息!
镜面猛地一暗!所有的景象瞬间消失,重新变回那面布满灰尘的古朴铜镜。它失去了支撑,啪嗒一声,掉落在扁舟冰冷的甲板上,滚了几圈,停在沈砚的脚边。
死寂。
只有众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冥河死寂的黑水之上回荡。
霍斩蛟盯着那面镜子,如同盯着一条剧毒的蛇,脸色铁青。苏清晏的脸色也苍白得吓人,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沈砚冰冷的手,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温晚舟捂着嘴,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赫兰·银灯湛蓝的瞳孔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沈砚缓缓地、僵硬地低下头。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脚边那枚依旧温热的铜钱上。那是娘亲的遗物,方才差点被金门吸走。他死死盯着那枚铜钱,仿佛要将它烙印在灵魂深处。然后,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越过那重新变得死寂的金门,望向镜中景象消失的方向,望向那谢无咎目光投来的虚空深处。
那目光里,所有的悲恸、恍惚、愤怒,都被一种极致的冰冷所取代。一种沉淀到骨髓里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恨意与……不死不休的决绝!
幽暗的冥河之上,扁舟如同被遗弃的枯叶,在无声流淌的墨色中微微起伏。残存的五人立在船头,破碎的甲胄上凝结着暗红的血痂,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冥河特有的阴冷腐朽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腑。
苏清晏的手依旧紧紧攥着沈砚冰冷的手指,那力道几乎要将他指骨捏碎,仿佛一松手,眼前这个被巨大悲恸和滔天恨意撕扯着的少年,就会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这无边的死寂里。她看着他低垂的头颅,看着他死死盯住甲板上那枚温润铜钱的目光——那是他母亲留下的最后念想,方才险些被那贪婪的金门吞噬——那目光空洞得让她心慌。
霍斩蛟拄着半截断刀,魁梧的身躯如同被风暴摧残过的铁塔,微微摇晃。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牵扯着身上数十道翻卷的伤口,带来火烧火燎的剧痛。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面静静躺在甲板上的青铜古镜,仿佛要将它盯穿,盯回那幽暗密室中谢无咎嵌入鼎足的恐怖景象。失去袍泽的钝痛和面对非人手段的无力感,像两条冰冷的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温晚舟蜷缩在船舷一角,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单薄的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她不敢再看那面镜子,也不敢看沈砚,目光失焦地落在自己空空如也的腰间——那里曾挂着一个旧锦囊,如今已成了金门的祭品。赫兰·银灯则像一头受伤后警惕的狼,背脊紧绷,一双湛蓝的眸子在昏暗中灼灼发亮,不断扫视着周围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尖利的指甲无意识地刮擦着船板,发出沙沙的轻响,每一次刮擦都带着压抑不住的躁动。
死寂。只有冥河黑水无声滑过船底的黏腻声响,衬得这劫后余生的空间愈发压抑,几乎令人发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