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金绣囚笼》(上) (第2/2页)
沈砚踏入厅堂的一瞬间,目光便被温秉烛身边,那个几乎要隐入巨大楠木屏风阴影里的身影攫住了。
温晚舟!
她穿着江南时下最流行的鹅黄云锦上襦,配着月华色的百褶长裙。然而,最夺目的却是她裙裾、袖口、甚至领缘处,用极细的金线密密绣出的繁复缠枝牡丹纹样。那金线在璀璨的宫灯照耀下,流淌着活物般的光泽,随着她极其细微的呼吸,那些金线牡丹仿佛也在无声地舒展、呼吸,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一层流动的、华美却令人窒息的金色光晕里。
她低垂着头,乌黑的发髻上只簪了一支式样简单的白玉簪子,几乎将整张脸都埋了下去,只露出一点过分白皙的下颌尖。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交握着,纤细的手指用力绞在一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巨大的恐惧,又像是随时会绷断的琴弦。她整个人缩在椅子里,单薄得像一张随时会被这满室华光吹走的纸片。那身华服金绣,非但没能增添半分贵气,反而像一个精致而沉重的枷锁,将她牢牢禁锢在原地。
沈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想起了苏清晏在昏迷前断断续续的交代:“温家……晚舟……可信……但……小心她爹……”眼前这个被金绣困住的少女,就是清晏拼死也要护住、并寄予信任的人?可她现在的样子……
“哈哈哈,贤侄!霍将军!还有这位……顾先生!一路辛苦!快请入席!”
温秉烛朗声大笑,热情洋溢地起身相迎,打断了沈砚的思绪。他目光扫过顾雪蓑臂弯里,那件破烂焦黑的灰袍残片和其下隐约透出的不寻常的苍白,笑容丝毫不变,仿佛没看到任何不妥。
“寒舍简陋,粗茶淡饭,不成敬意,还望几位莫要嫌弃!”
侍女们如穿花蝴蝶般悄无声息地奉上珍馐美味。水晶盘盏里,盛着片得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鲥鱼;银盆中,是煨得酥烂的整只熊掌;玉碗里,是炖得浓稠的官燕……更有无数叫不上名字的山珍海味,极尽豪奢!
金樽玉箸,在灯光下流光溢彩!
霍斩蛟大大咧咧地坐下,黑甲与身下铺着锦缎的紫檀木椅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盯着眼前一盘堆成小山似的炙烤鹿肉,也不客气,抓起玉箸就戳了一大块塞进嘴里,嚼得腮帮子鼓起……
“温家主客气!这要是粗茶淡饭,俺老霍以前啃的窝头就是猪食了!”
霍斩蛟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战场上的粗豪,在这过分精致的厅堂里,显得格格不入。
沈砚依言落座,位置正好在温晚舟斜对面。他能感觉到温秉烛那看似随意、实则如同蛛网般粘稠的视线,始终若有若无地缠绕在自己身上。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脸上维持着温润得体的浅笑,举起面前的碧玉酒杯,对着温秉烛微微欠身。
“世伯盛情,晚辈惶恐!家父生前常提起,世伯当年义助灾民、活人无数的善举!今日得见,果然气度非凡!晚辈敬您一杯。”
他姿态从容,言辞谦恭,滴水不漏,将心底翻腾的疑虑死死压下。
温秉烛脸上的笑容似乎真诚了几分,也举杯回敬:“令尊高义,温某亦心向往之!只可惜……唉,天妒英才啊!”
温秉烛恰到好处地叹了一口气,随即话锋一转,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沈砚腰间:那里,藏着苏清晏拼死守护的山河鼎碎片!
“贤侄此番能安然抵达金陵,实乃天幸!听闻路上颇不太平?不知那件……令尊遗物,可还安好?温某在金陵还有一些薄面,或可代为保管,也省得贤侄再担惊受怕!”
来了!沈砚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这老狐狸,果然是为了山河鼎碎片!
沈砚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瞬间锐利如针尖!
“多谢世伯挂怀!先父遗物,虽不值几何,却是念想,晚辈自当随身携带,不敢假手于人!”
拒绝得干脆利落,不留一丝余地!
厅中的气氛,随着沈砚这句拒绝,陡然凝滞了一瞬!方才还言笑晏晏的温秉烛,脸上的笑容如同被寒风吹过,瞬间冻结、剥落,只剩下眼底深处,那商人特有的冰冷算计!他手中缓缓转动的玉球,摩擦声也戛然而止!
“哦?”温秉烛拖长了尾音,那声音像冰冷的蛇信子舔过空气,“贤侄……这是信不过温某?”
他不再掩饰。那双精明的眼睛里,贪婪和势在必得的光芒,赤裸裸地燃烧起来,死死钉在沈砚身上,仿佛要穿透他的衣衫,直接攫取那传说中的至宝!
空气里浮动的沉水香气,似乎也带上了铁锈般的腥味。
“家主好意,沈砚心领!”
沈砚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脊背已经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体内微弱的“气”悄然流转,汇聚于双目,开启了那玄妙的“望气之瞳”……视野瞬间变化!
温秉烛周身缠绕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暗金色气流,厚重、贪婪,充满铜臭与算计,正是他掌控庞大财富、操弄人心的“财气”!这股暗金财气,此刻正蠢蠢欲动,带着强烈的攻击性,如同无数贪婪的触手,直扑向自己!
“只是此物关系重大,”沈砚迎着那贪婪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晚辈不敢有负所托!”
“呵……”温秉烛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他不再看沈砚,目光转向身边那个一直竭力将自己缩小的身影,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不适的亲昵,甚至……是命令!
“晚舟!还愣着做什么?沈贤侄远道而来,一路劳顿,还不快给贤侄斟酒,替为父好好……‘招待’贵客!”
“招待”二字,被他咬得极重,如同浸泡了剧毒的冰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