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坠二十七楼 (第1/2页)
二十七楼的风,冷得刺骨,带着一种要把人灵魂都冻结的寒意。苏泠夜赤着双脚,站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天台边缘,单薄的红色真丝睡裙被风扯得猎猎作响,像一面破碎的、绝望的战旗。楼下是城市渺小如同玩具的灯火,蜿蜒流淌的车河,一切都模糊不清。
雪花不知何时开始飘落,细小,冰凉,一片一片,落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又迅速融化,留下短暂濡湿的痕迹。她甚至感觉不到那点凉意。身体里喧嚣的、尖锐的痛楚,早已盖过了一切外在的知觉——那是重度抑郁症躯体化的酷刑,骨头缝里仿佛有冰冷的钢针在反复穿刺,关节沉重僵硬得像灌满了铅,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钝痛,胃里翻江倒海,却空无一物。
喉咙干得像沙漠里灼烧了千年的砂砾。一杯水……仅仅是一杯水而已。几天了?她记不清。那个曾经面容娇憨、眼神纯澈的“闺蜜”乔皙宁,最后一次送来食物和水时,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淬了毒的快意笑容。水里加了东西,苏泠夜知道,那会让她痛得更厉害,让她像疯子一样抽搐、哀嚎、丑态百出。她宁可渴死。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皮鞋踩在天台水泥地上,笃定而从容。苏泠夜没有回头。是裴砚修。那个她曾倾注了所有炽热爱恋与信任的男人,那个她以为会携手走过一生、却亲手将她推入无间地狱的男人。
“泠夜,”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伪的关切,如同最上等的天鹅绒,温柔地包裹着淬毒的刀锋,“上面风大,别闹了,跟我下去。皙宁很担心你。”他甚至还提到了乔皙宁的名字。担心?苏泠夜嘴角扯出一个破碎的弧度,比哭更难看。是担心她死得不够快,不够狼狈吧?
是他和乔皙宁联手,编织了一张致命的巨网。精心策划的金融陷阱,一环套着一环,生生将她父亲呕心沥血打拼的苏氏王国蛀空、拖垮。伪造的“证据”,将她正直的父亲推上“商业欺诈”的审判席。最终,是那场被动了手脚的“意外”车祸,带走了她父母温热的身躯。而他裴砚修,踩着苏家的尸骨,戴着痛失所爱的伪善面具,顺理成章地接管了苏氏庞大的遗产,登上了权力财富的顶峰。而她苏泠夜,在他口中,在乔皙宁“忧心如焚”的证词里,成了一个承受不了双亲离世打击、精神彻底崩溃的疯子。
她被囚禁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疗养别墅”里,隔绝了所有阳光和联系。没有自由,没有尊严,甚至连一杯干净的水,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那些被偷偷注入饭菜和饮水里的不明药物,日夜啃噬着她的神经,加重着她本就摇摇欲坠的精神负担,让她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绝望中沉沦、挣扎,最后连挣扎的力气也耗尽了。
“泠夜,听话。”裴砚修的声音又近了一些,带着诱哄的意味,仿佛在安抚一只不听话的宠物。“回来吧,我会让人好好照顾你。外面冷,你会生病的。”他的脚步声停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
雪花温柔地、无声地落在她的睫毛上,融化,带来细微的冰凉湿意。苏泠夜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曾经盛满璀璨星光的眼眸,此刻枯竭如同两口废弃的深井,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刻骨的冰冷恨意,直直地刺向身后的男人。
她的目光掠过裴砚修那张依旧英俊得无可挑剔的脸,掠过他眼底深处那抹掩藏不住的、属于胜利者的得意和冷酷。
“裴砚修,”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着朽木,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仅存的生命力,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呼啸的风雪中,“乔皙宁……还有你……”
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他身后的虚空,仿佛穿透了时间和风雪,看见了某些遥远而模糊的影子。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有无法磨灭的痛,有深入骨髓的恨,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与探寻?
“……我在地狱尽头,等着你们。”
话音落下的瞬间,苏泠夜猛地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那空气像是无数细碎的冰刀,割裂了她的咽喉和肺腑。她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往前迈了一步。脚下骤然踏空!
冰冷的空气瞬间变成了狂暴的湍流,狠狠地从四面八方挤压着她单薄的身体。失重的恐惧感如同实质的巨手,攫住了她的心脏,疯狂撕扯。灌满双耳的是凄厉尖锐的风啸。身体不受控制地急速下坠,视野里混乱不堪地闪过冰冷的钢筋水泥墙体、模糊的霓虹光影。
她猛地闭上眼,等待着最后的、将一切痛苦终结的撞击。
然而,预想中粉身碎骨的剧痛并未到来。
身体像是撞进了一团巨大的、没有实体的量子泡沫里。无数混乱的光影碎片如同失控的万花筒,在她紧闭的眼前疯狂旋转、炸裂。巨大无匹的撕扯感从灵魂深处爆发出来,仿佛要将她的意识彻底碾碎、重组。无数个声音在脑中尖叫、重叠,有裴砚修虚伪的安抚,有乔皙宁恶毒的嘲笑,有父母生前温暖的低语,还有一个……一个极其模糊、低沉而压抑,仿佛浸透了无尽孤寂和痛苦的男声……
“泠夜……”
那声音微弱得像濒死前的叹息,却又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沉重力量,在她急速坠落的意识深渊里,短暂地撕开了一道裂口。
“——泠夜!快看!裴学长亲自给你挑的礼物哦!真的好羡慕你呀!”
一个刻意拔高、甜得发腻的女声,如同尖锐的冰锥,狠狠刺穿了苏泠夜混乱的意识!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下一秒,又疯狂地、失控地擂动起来,撞击着她的胸腔,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回响。
她猛地睁开双眼!
刺目的、温暖的光线瞬间涌入视野,带着一种不真实的眩晕感。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槟清冽的芬芳、甜腻诱人的奶油蛋糕香,还有混杂着各种昂贵香水的气息。华丽的巨大水晶吊灯倾泻下璀璨的光芒,将宴会厅内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
她正站在一片柔软昂贵的地毯上。眼前,是一张精心妆扮、挂着完美无瑕笑容的脸——乔皙宁。那张脸如此年轻,充满了胶原蛋白,眼神闪烁着刻意伪装的纯真和无辜,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惹人怜爱的羡慕。正是她记忆深处无数次午夜梦回时,恨不得撕碎的那张脸!
乔皙宁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丝绒礼盒,正笑盈盈地递过来。周围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宾客,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轻松愉悦的笑容。背景音乐是优雅流转的华尔兹。
十九岁生日宴!这里是苏家那座奢华无比的海滨别墅宴会厅!
重生?这个荒谬绝伦的字眼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响!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十年前,这场命运彻底转折的起点?回到了所有噩梦、所有背叛、所有毁灭尚未真正开始的时刻?
前世冰寒刺骨的绝望,父母惨死的悲恸,被囚禁的屈辱,身体里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她的剧痛……还有裴砚修那张虚伪的面孔……乔皙宁这张看似无害的笑脸……所有被背叛的痛苦、刻骨的仇恨,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滚烫的岩浆混着冰棱,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堤坝!
“泠夜?你怎么了?快看看砚修哥送你的项链呀,据说是专门找了意大利设计师……”乔皙宁见她眼神直愣愣地有些吓人,脸上笑容依旧甜美,眼底却飞快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和不耐烦,声音甜得发齁,甚至刻意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礼盒。
就是这张嘴!前世用最温柔的语气,吐出最恶毒的谎言!就是这双眼睛!看似清澈无辜,却闪烁着最阴险算计的光!
所有的思绪,所有的确认,都在那股狂暴的、几乎要焚毁她五脏六腑的恨意冲击下,变得无足轻重!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啪——!!!”
一声清脆炸裂、响彻半个宴会厅的耳光声,如同惊雷般劈开了悠扬的华尔兹旋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乔皙宁脸上那完美的、甜腻的笑容瞬间碎裂!她被打得整个人狠狠偏向一边,精心打理过的蓬松卷发凌乱地糊在瞬间肿起的脸颊上,精心描绘的眼线花了,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殷红的血痕。她捂着脸,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到极致,瞳孔里满是惊骇和茫然,精心粘上去的假睫毛被打得飞出去一半,滑稽地挂在红肿的眼睑下方。
那个包装精美的丝绒礼盒脱手飞出,滚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整个宴会厅瞬间死寂!
所有的谈笑声、碰杯声、音乐声,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掐断!无数道震惊、错愕、难以置信的眼神,如同探照灯般瞬间聚焦在风暴的中心——苏泠夜和狼狈不堪的乔皙宁身上。
“你……泠夜……你……”乔皙宁捂着脸,剧痛让她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配合着那半边迅速肿起的脸颊和嘴角的血丝,看起来楚楚可怜到了极点。她像是不认识一样看着苏泠夜,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委屈,“你疯了吗?你为什么打我?我只是……只是想给你看礼物……”
那副柔弱无辜、饱受欺凌的模样,瞬间激起了在场不少人的同情心,众人看向苏泠夜的目光立刻带上了一层审视和不满。
就在这时,一个挺拔的身影分开人群,迅速冲了过来,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愠怒。
“泠夜!皙宁!你们在干什么?”裴砚修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白色燕尾服,俊朗的面庞上写满了震惊和担忧。他几步走到乔皙宁身边,小心翼翼地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肩膀,用带着薄怒的眼神看向苏泠夜,“泠夜,今天是你生日,大喜的日子!你这是做什么?皙宁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当众羞辱她?”他的语气里有责备,更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替“弱者”出头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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