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塔底龙棺 (第1/2页)
城东旷野,死寂如渊。白日里尚有零星香客的镇祟塔,此刻被一种令人窒息的肃杀所笼罩。无数周王府侍卫身披铁甲,手持火把,如沉默的礁石般层层叠叠环绕着塔身。跳跃的火光在他们冷硬的甲胄上流淌,映照出鬼眼似的寒芒,也将塔身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仿佛一头蛰伏的凶兽。
塔高九层,飞檐斗拱在墨色天幕下勾勒出沉默而压抑的轮廓。塔尖那颗传说由龙虎山天师开光加持的“辟邪宝珠”,此刻非但没有丝毫祥和清光,反而隐隐透出一层不祥的、如同凝固血痂般的暗红光泽,幽幽俯瞰着这片被严密掌控的土地。空气沉重得如同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与硫磺混合的腥甜气息,那是来自地底深处的恶意,被这塔身聚拢、压抑,又在寂静中无声发酵。
塔底,两扇厚重无比、布满铜钉的玄铁石门紧紧闭合,隔绝了内外。门内并非供奉神佛的殿堂,而是一个深入地底、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八角形石室。地面以整块青黑色玄武岩铺就,打磨得光可鉴人,其上以朱砂混合着某种暗沉金属粉末,镌刻出繁复到令人目眩的符文。这些符文并非道门正统的云箓雷文,而是扭曲、尖锐,透着一股子邪异诡谲,如同无数痛苦蜷缩的虫豸。
石室八面墙壁上,各嵌着一面巨大的青铜八卦镜。镜框古朴,雕刻着狰狞兽首,镜面却异常幽深,非但未能映照出清晰的景象,反而如同通往未知深渊的通道,将室内摇曳的烛火扭曲、吞噬,反射出光怪陆离、不断变幻的暗影,更添几分妖异。烛火并非寻常油脂,而是散发着淡淡腥气的鲛脂,火光摇曳间,石室内光影幢幢,如同幽冥鬼域。
石室中心,才是真正令人心悸的所在。一口巨大的铁箱悬吊在半空,粗大的黑色铁链从石室穹顶垂下,将其牢牢锁住。铁箱通体漆黑,不知何种金属铸造,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无数细密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凸起纹路。更骇人的是,这些纹路的凹槽深处,填充着暗红色、早已凝固发黑的血膏!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金属的冰冷锈蚀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焦臭,正是从这口铁箱中源源不断地渗出,弥漫了整个空间,构成这地下魔窟最本源的“气味”。
铁箱正下方,周王朱橚盘膝而坐。他身着明黄色蟠龙常服,象征亲王的尊贵,此刻却披头散发,冠冕不知所踪。那张平日里养尊处优、带着骄矜之气的脸,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癫狂的专注与贪婪,扭曲了五官。双目赤红如血,死死盯着头顶悬吊的铁箱,仿佛要将其看穿。他双手结着一个极其古怪的印诀,十指枯瘦,指甲泛着不健康的青灰色,指尖缠绕着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暗红色血气。这血气并非来自外物,而是他自身精血所化,正源源不断地注入下方一个同样以鲜血绘就、散发着邪异红光的巨大法阵之中。
那法阵的核心,赫然是一小撮暗红色的泥土,被小心地盛放在一个玉碗里——正是所谓的“曹髦衣冠冢土”!此刻,这撮泥土在朱橚精血和阵法的催动下,仿佛活了过来,微微蠕动着,散发出与铁箱同源、却更为精纯古老的怨念波动。
朱橚身后,站着三人。管事周安面如金纸,胸前包裹着厚厚的白布,隐隐透出血迹和焦糊味,正是白日里在慈航庵被赵清真剑气所伤,此刻眼神惊惶,气息萎靡。他身旁是两名身着宽大黑袍、面容隐在兜帽阴影下的枯瘦老者。一人手持一面惨白色的骨幡,幡面由不知名细小骨节串连而成,碰撞间发出“咔哒咔哒”如同咀嚼碎骨的瘆人声响;另一人则捧着一面灰褐色、布满褶皱纹理的鼓,鼓面紧绷,隐隐透出人皮的质感。两人周身黑气缭绕,口中念念有词,发出低沉、含糊、如同梦呓般的咒文,声音在空旷的石室内回荡,与那骨幡声、心跳般的鼓声交织,形成一种直钻脑髓的邪异韵律,辅助着朱橚的施法。
“快了…快了…”朱橚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吼,因极度的激动而颤抖,“朕的‘龙魇’…吸食了百川归海般的怨魂精血,又得了这前朝末帝冢土的引子…千年因果,万魂血祭!今夜子时,阴极阳生,阴阳逆乱之刻…便是你挣脱樊笼,反噬其主,化为真正怨龙,为朕所用的登天之机!”
他赤红的双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那辉煌的未来:“届时…朕手握这至邪‘龙魇’,以这凝聚了千年帝怨与万魂精魄的怨龙之气,逆冲紫薇帝星!朱棣!我的好四哥!你篡来的江山,你坐得可还安稳?!你的龙椅…该换朕来坐坐了!哈哈哈!”疯狂的笑声在石室内震荡,撞在墙壁上的青铜八卦镜上,又被扭曲成无数诡异的回音,充满了僭越、毁灭与无尽的野心。
周安听着这大逆不道的狂言,感受着石室内越来越浓重的邪气与威压,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额头冷汗涔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口黑铁箱中封印的究竟是什么。那不是简单的邪物厉鬼,而是周王府耗费了难以想象的代价、搜罗了无数早已失传或被视为禁忌的邪法秘典、以数百名精心挑选的童男童女纯净魂魄与心头精血为引子,再混合了前元宫廷秘藏的一小撮传说沾染了“孽龙”陨落怨念的尸骸粉末,经历无数失败与血腥献祭,最终才培育成功的恐怖怪物——“龙魇”!
此物介于妖鬼与僵尸之间,天生便蕴含一缕源自孽龙的至邪龙气,能本能地吞噬生灵精血与怨念滋养自身,不断成长进化。最可怕的是,它能反噬、扭曲、甚至强行操控与其存在血脉或深厚因果联系的真龙之气!周王朱橚将其深埋于这“镇祟塔”塔基之下,借“镇邪”之名掩人耳目,实则利用金墉城曹髦怨灵散逸出的精纯帝王怨气与微薄龙气(曹髦虽非开国帝王,但其高贵血脉与帝王身份,魂魄中亦蕴含一丝龙气雏形),如同最阴毒的养料,日夜滋养这“龙魇”!慈航庵那班邪尼,不过是王府精心布置、收集“血食”的外围工具,她们以邪法榨取壮男精元,最终提炼出的精华,正是通过隐秘渠道输送至此,喂养这头沉睡的凶兽!而那顶诡异的水晶缨珠缠棕帽,更是王府刻意引导、甚至利用曹髦怨灵散播出去的媒介,如同抛出的诱饵,专门吸引那些身强力壮、阳气旺盛却又心志不坚的猎物,为这“龙魇”提供源源不断的“活食”!
“王爷…”周安强忍着胸口的剧痛和心头的恐惧,声音干涩地提醒,“金墉城那边…动静不小…那赵清真…恐怕…”刚才金墉城方向传来的那几次惊天动地的能量碰撞,如同闷雷滚过心头,让他这位王府心腹都感到灵魂深处的战栗。
“赵清真?”朱橚的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脸上瞬间被怨毒和扭曲的兴奋取代,他猛地转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周安,仿佛要将这个名字生吞活剥,“他来得正好!金墉城的曹髦小儿,不过是朕‘龙魇’化龙前的一道开胃点心!赵清真的归尘剑,那蕴含天罡北斗之力的七星本源,他龙门羽士历经千锤百炼的纯阳.精血…才是朕这‘龙魇’化龙登天,最完美、最顶级的祭品!传令塔外!”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若见其踪影,不必阻拦,放他进来!这镇祟塔…便是他赵清真的葬身之地,亦是朕的‘龙魇’,破茧化龙,一飞冲天之巢穴!”
仿佛是为了印证朱橚那疯狂的宣言,也仿佛是对“祭品”名字的感应——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如同大地心脏被巨锤砸中的巨响,毫无征兆地爆发!整个八角石室如同被投入惊涛骇浪的扁舟,猛烈地摇晃、震颤!悬吊黑铁箱的粗大铁链发出刺耳欲裂的“嘎吱”呻.吟,瞬间绷紧到极致!地面那以精血绘就、闪烁着妖异红光的巨大法阵,光芒骤然明灭不定,无数朱砂符文如同活物般在石板上痛苦扭动!墙壁上八面巨大的青铜八卦镜“嗡嗡”狂震,镜面上瞬间爬满了蛛网般密集的裂痕,映照出的光影彻底破碎、混乱!
“噗——!”全力维持阵法、心神与铁箱内“龙魇”紧密相连的朱橚首当其冲,如遭万钧重击,猛地喷出一大口腥甜的鲜血,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双手结成的邪异印诀剧烈波动,几乎溃散!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猛地抬头望向石门方向!
烟尘碎石如同瀑布般从石室穹顶簌簌落下!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两扇由百炼玄铁铸造、厚达尺余、刻满加固符文的沉重石门,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开天巨斧劈中,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撕裂声,轰然向内炸裂开来!
不是打开,是彻底的粉碎!
无数大小不一的铁块和碎石如同炮弹般激.射而入,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砸在石室的墙壁、地面和青铜镜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火花四溅!浓密的烟尘如同沙暴般席卷而入,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遮蔽视线,呛人口鼻!
在这毁灭性的烟尘风暴中心,一道青衫身影,背负古剑,踏着满地的玄铁碎屑与滚滚烟尘,如同劈开浊浪的神祇,缓步而入。他步伐沉静,每一步落下,脚下翻腾的烟尘便如被无形之力抚平,向两侧无声分开。
正是赵清真!
他周身笼罩着一层薄而坚韧的七色星辉光晕,如同晨曦穿透薄雾,纯净而威严。归尘剑依旧负于身后,古朴的青灰色剑鞘在烟尘中毫不起眼,但剑格处镶嵌的七颗宝石——天枢贪狼(阳金)的锋锐白芒、天璇巨门(阴土)的沉浑明黄、天玑禄存(阳木)的生机青碧、天权文曲(阴水)的深邃湛蓝、玉衡廉贞(阳火)的炽烈赤红、开阳武曲(阴金)的坚韧白金、摇光破军(阳水)的破邪银辉——此刻正以一种玄奥的频率流转不息,光芒灼灼,将石室内浓郁粘稠到几乎化为实质的邪气、血腥与怨念,如同沸汤泼雪般强行排开、净化!在他身周三尺之内,形成了一个绝对洁净、不受邪秽侵染的领域。
烟尘渐散,赵清真那双清澈如星海、深邃如古井的眼眸,如同两道洞穿虚妄的冷电,缓缓扫过这人间魔窟般的景象:墙壁上龟裂的青铜镜,地面上扭动的血色邪阵,空气中弥漫的硫磺血腥,手持邪器的黑袍老者,重伤惊惶的周安,以及盘坐阵中、嘴角染血、状若疯魔的朱橚。最终,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牢牢钉在了石室中央,那口悬吊的、散发着不祥与刺骨寒意的巨大黑铁箱之上。一股源自龙门道法核心、对天地间一切邪祟污秽的天然厌恶与凛然正气,无声地弥漫开来。
“周王殿下,”赵清真开口,声音并不洪亮,却如寒泉击玉,清越悠扬,穿透了石室内邪异的咒语与残留的轰鸣,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与沉重,“以帝王之尊,假托镇邪之名,行养魔之实。借前朝末帝千年怨灵为饵,以无辜生魂精魄为食,滋养此等逆天邪物‘龙魇’。汝可知,此物乃怨毒孽气凝聚,天生反骨,以吞噬万灵为性?火生于木,祸发必克。汝以心头精血饲之,以万魂怨念养之,无异于怀抱薪柴而卧于烈焰之上!待其破茧化龙之时,首遭反噬噬心之祸者,必是汝这饲主!此非登天之路,实乃自掘坟墓,玩火自.焚!”
“住口!”朱橚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猛地从地上弹起,披散的头发狂舞,抹去嘴角血迹,眼中爆射出怨毒至极的光芒,死死盯着赵清真,嘶声咆哮,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朕乃太祖血脉,天命真龙!区区邪物,不过是朕掌中利刃,登基之阶!朕要它生便生,要它死便死!赵清真!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山野道士,屡次三番坏朕大计,今日竟敢闯入朕的龙兴之地,口出狂言!正好!朕便用你的头颅,你的七星剑,你的纯阳.精血,为朕的‘龙魇’化龙祭旗!给朕拿下!碎尸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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