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开垦生荒地 (第2/2页)
她主动和黄士魁搭话:“我看见你们开荒,烧的狼烟咕咚,就猜想你可能也来了,可是碍于人多就没来找你。”黄士魁看了看香惠太阳穴拔火罐留下的紫色圆印儿,问道:“一晃儿你出嫁两年多了,你过得咋样啊?”香惠低眉轻叹:“一言难尽哪!我遇到难心事儿了?”黄士魁问:“是一刀对你不好?”香惠压低声音说,“魁子哥,晚上上我家来一趟,我跟你细唠唠。”黄士魁愣愣地望着那苗条的背影,想不出这妹子究竟遇到了啥难处。
天刚雀蒙眼,黄士魁就进了附近的长发大队。因为香惠结婚时,他来送过亲,因此还记得具体住址。在村里三拐两拐,绕进一家胡同,就听昏暗中熟悉的声音问:“是魁子哥吗?”黄士魁应了一声:“一刀呢?”香惠说:“上外村去劁猪了,今天走的。”黄士魁说:“咋地?你们干仗了?他要是欺负你,你跟我说,我收拾收拾他。”
说着话,两个人进屋。香惠却不说什么难事,掀开锅盖,将做好的饭菜端到了炕桌上。闻到一股小鸡炖蘑菇的香味,黄士魁嗅嗅:“真香啊!是特意为我做的?”香惠给黄士魁倒上酒:“魁子哥,快脱鞋上炕,尝尝我做的菜。你平常也不到我这儿来,我把公鸡杀了,都炖好半天了。”
香惠给倒酒时,黄士魁盘腿坐在炕桌前,接过香惠递过来的筷子,吃了几块鸡肉,连说:“鸡肉炖得很好吃。”香惠给自己也倒上半杯酒,两人隔着炕桌对饮了几口。黄士魁问:“你到底遇到了啥难事儿,看我能不能帮你。”香惠将黄士魁的酒杯添满:“魁子哥,我这难事儿别人帮不了,只有你能帮,可我不知道你肯不肯。你要肯,就多喝点儿。”
落肚不到两杯酒,两人都有些微醉了。油灯下香惠的瓜子脸泛了红晕,丹凤眼水汪汪含情,黄士魁看着她的俏脸,追问:“到底是啥难事儿?我都快喝醉了,你咋还不说呀,不是光为了喝酒吧!”香惠忽然一扭头,用手掩面,抽泣起来。黄士魁追问:“哭啥呢?到底是咋啦?”香惠擦擦眼泪说:“魁子哥,我过得苦哇!自从我嫁给白一刀这个大面蔸,我也是一心一意过日子的。可他就是个配搭,我这块田始终撂荒着,等于是守了活寡呀!”黄士魁懵了,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是好。
“那,那,没去卫生院看看吗?”
“看了,大夫说他是性功能障碍。”
“咋会这样呢?”
“他说有一年冬天从外村劁猪回来,走半道裤裆开线了,把他那东西冻了。兴许是他劁猪太多做了孽了,也许是我对你二大动了剪子,偏偏让我摊上个不争气的,这是老天爷惩罚我呀!”
“好了好了,你别这么想。”
“魁子哥,你不知道,我多想要个孩子,白一刀他同意我跟一个,只要不抛下他就中,可我心高,一般的我相不中。魁子哥,你能成全成全我吗……”
黄士魁愣了,不知如何是好,感觉到温馨的气息扑面而来,心潮忽地涌起,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香惠两手死死地抓着褥子,脚却蹬了炕桌子腿,把桌子边上的酒瓶子摔到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香惠将头埋在黄士魁的胸脯上,温柔地说:“魁子哥,谢谢你,是你让我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这一辈子我没有白活。”黄士魁长长地叹一口气:“敢情我来开荒,是来开你这块撂荒地来了。我这是咋地了?喝点儿酒咋把握不住自己了呢!我咋琢磨不太对劲儿呢,咱这样做算啥?”
“你说算啥?算卖大炕的?可我是心甘情愿的没图希分文。”
“咱这么做多不光彩,既对不起白一刀,也对不起艾育梅。”
“若不是老人打别,成亲的是咱俩呀!我不跟一刀吹灯拔蜡卷狗皮,就算对得起他了。”
黄士魁从金三角撤回来,母亲找公冶山为他就近选了娶亲的吉日良辰。
三喜子和贾佩纶来老宅串门儿,唠起魁子的婚事,问如何打算,春心说:“眼边前的过程得走,不办置席面会让乡里乡亲笑话。这几天让他们爷几个打些鱼,正日子炖一大锅,还有大白菜、土豆子、粉条子、干大豆腐都能凑个菜,然后再馇一锅苞米碴子粥,总归是那么个意思。也得给两小孩做套衣服,结一回婚也别太寒酸了。人家订婚时也没多要,三百元礼金,当时过了二百五十元,剩那五十元当时说直接买口柜。我手头还有几十块,去给育梅买口柜钱,手头就不剩啥钱了。”
贾佩纶说:“别为难,我还有点儿私房钱,这钱别人是拿不去的,也就咱妯们儿能串换去。到时候你先用着。”春心说:“三哥你帮我踅摸踅摸,看谁家有炕柜,买个半新不旧的就行。”三喜子说:“赵赔本家有口柜,前些日子我听说他要卖,他媳妇死了两年了,买他的肯定能便宜。”春心说:“三哥你替我去看看,如果行就抬回来。”
老黄家爷几个往回抬炕柜的时候,艾育梅下班正好碰上,一见那是一口旧柜,心里有几分不悦。回家直接去了西屋,见姑奶也在,就学说道:“他们老黄家用旧柜糊弄咱,那是人家赵赔本媳妇用过的,整个亡妻的柜,多犯硌応啊!”艾淑君劝说:“你别拿这个作说,好亲嘎成了,就别计较了。”妖叨婆说:“呦呦,我知道那口柜,打得挺牢绷,也挺华堂,柜门都镶的瓷砖,瓷砖上还有啥字呢。”艾育梅说:“那字是,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张铁嘴儿说:“质量好就行,别挑啦!”
见侄女不做声了,艾淑君说:“你结婚毕竟是件大事儿,你看用不用告诉你爹一声?”艾育梅赌气道:“不用找他!他从打给我们说了后娘,心思就不在我们身上了。”张铁嘴儿说:“不管咋说,那也是你爹!”艾育梅说:“我妈不因为她,能死那么早吗?那情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艾育梅十二岁那年腊月十五晚上,极度虚弱的韩新茹吃力地说:“育梅呀,我,有点儿,饿了。”育梅下地,做了苞米粉子汤,用二大碗盛了,一勺一勺给母亲喂下。半夜,育梅听见母亲叫,一骨碌爬起来:“妈,你要干啥?”韩新茹用微弱的声音说:“你,以后要照看好,你弟弟妹妹,你爹他,指不上了。”育梅点头嗯了一声。韩新茹又说:“育梅,把我的,装老衣服拿来。”育梅心里一惊,合计是不是母亲要不行了,把装老衣服放母亲身边,心里默默乞求老天爷保佑。韩新茹声音弱弱地说:“育梅,你吹灯,睡吧。”育梅知道这是母亲担心她害怕,可是吹了灯她会更害怕,就没有吹灯。重新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炕头有异样的声音,起来一看母亲已经气若游丝。她光脚丫子下地,站在母亲头直前连声喊:“妈——妈——妈——”,见母亲不应,嗷一声闯到西屋:“我妈,不行了……”张铁嘴儿和艾淑君过东屋,手忙脚乱地给韩新茹穿衣服。刚穿完,韩新茹就咽了气。
当晚,张铁嘴儿、闻大裤裆、姚老美和孟祥通四个人,将韩新茹的遗体放入棺材里,上炕看小牌作夜。育梅哭了一阵,被艾淑君抱回了屋里。
天明,风雪未停,众人帮着出灵。秦占友借了一头牛,套上爬犁牵回来。众人将棺材抬到牛爬犁上,育梅扛起灵头幡在前边走,妈呀妈呀地哭叫,凛冽的寒风将伤心的哭叫声扯得断断续续。刚出村口,公冶山说:“可别把育梅冻坏了,她是女孩儿,不用她上墓地,快把育梅领回去吧。”育梅不肯,姑姑硬是把灵头幡拽下,交给嘎咕。育梅一边被姑姑拉扯回来一边哭道:“没妈了,往后咋整啊,这回我可完了!”艾淑君把她揽在怀里,心疼道:“苦命的孩子,别怕,还有姑姑呢!”
棺材拉到葫芦沟,在雪窝子里浮丘了一冬,直到开春才下葬。此后有一段时间,艾育梅一有难处就去坟前哭诉,每一次都是姑姑跟在后面给拽了回来。
“人各有命,别老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了!”张铁嘴儿的劝说把育梅从回忆里拉回来,育梅抱怨:“他没尽到丈夫的义务,更没尽到当爹的义务。你们说,让我怎么原谅他!”张铁嘴儿说:“你爹一心革命,不是不关心你们,其实你爹也不容易。他把心思都放在工作上了!”育梅说:“我不反对他革命,可谁像他那样,为了革命,造个妻离子散。革命是为了幸福,可不是造孽。”艾淑君说:“这小丫头,真记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