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闹饥馑 (第2/2页)
鬼子漏踅摸来踅摸去,还真就觉得姚锦冠跟自己般配。有了这样的想法,他便借着让姚老美给当媒人这个因由去串门儿,跟姚老美唠着嗑,不时用眼神瞄着几个肩挨肩的姑娘,笑嘻嘻地讨好:“哎呀,老姚叔,你说你这几个闺女咋这么打人呢,可真是五朵金花,谁要是娶了那真是福气。”姚老美说:“你可真能奉承,我家五个闺女,论长相二丫头最好。就因为穆大相中了锦枝的长相,才早早订了婚。”鬼子漏附和说:“确实,长得带劲招人惦记。不过有剩男没剩女,啥样的闺女都剩不下。”姚老美说:“剩下这几个丫头都不实准好看,丫球体轻,三朵鸳鸯眼,锦冠有雀斑……”话未说完,鬼子漏又奉承起来:“有雀斑也不影响美观,我咋觉得挺顺眼的呢。”说着往锦冠身上睃了几眼。
姚锦冠知道鬼子漏故意拿话讨好,内心有些反感。三朵、蔓儿、丫球三个丫头在屋地疯闹,锦冠没好声地撵道:“闹什么闹,没脸没皮的,一天天就知道乱窜。别烦我了,快出去疯去……”三个丫头对二姐打怵,见二姐真生气,就一窝蜂地跑出了屋。
这话里有音,鬼子漏当然听出来了,还是赖着不肯走。姚老美脸面严肃地说:“你求我当介绍人,帮你踅摸个媳妇,这没问题。但你千万别打锦冠的主意,你要是对我闺女不怀好意,小心我用棒子晃你。”鬼子漏急忙说:“姚叔你别误会,我哪敢打你闺女主意呢!我就是闲溜达,顺带让你物色个合适的闺女。”碰一鼻子灰,他不再久留,走到外屋时,就听姚老美告诫锦冠:“鬼子漏那号人,你以后少搭理他。”姚锦冠嘟囔:“我没搭理他,是他自己往这出溜,我有啥招儿。”
时逢天旱,龟裂的田地忍受着长时间的饥渴。大道上尘土生烟,打着旋儿往前跑。大晌午头子,日头毒辣辣地蒸烤着大地。还没到敲钟下地干活的时间,社员们大都沉浸在午觉的酣睡中。姚锦冠一觉醒来还迷迷瞪瞪的,看一眼小座钟,却听不见钟摆走动的嘀嗒声,指针停在了十二点零七分。
这款小座钟,黄色木质外壳,透明玻璃面罩,白色金属钟面,黑色数字和指针,往条琴上一摆,成了这个家最值钱最亮眼的物件。这是姚老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舍得拿出多年的。小座钟刚买回来时,姚老美常把一套嗑挂在嘴边,在人前炫耀了好几天:
挂歪摆歪,虽歪不停;倒拨顺拨,一拨就准。
姚锦冠发现座钟停摆,才意识到这座钟买回来已经超过半个月了,是发条弹力用尽了。她望望窗外,感觉早已偏晌,心里不禁一慌:“呀,现在几点了?睡过头子了吧?社员应该都早下地了!”急忙到房檐子底下,从挂杆上取下锄头,出了胡同。
上午,社员在下洼塘铲二遍地,活还没干完,下午还接着铲。姚锦冠家在金四迷糊家后院,去下洼塘从金家胡同走更近便。她扛着锄头,穿过金家胡同往南急走。
正应该是大田地苞米起身绿色盈野时候,然而一筷子高的苞米苗由于遭遇旱情迟迟封不住长长的地垅,无精打采地任凭不正经的热风一阵一阵揉搓。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只有一只老鹞鹰在高空缓缓盘旋,寻找着能够捕捉的猎物。
姚锦冠到了下洼塘却没看见干活的社员们,这才知道自己来早了。沿着一条羊肠毛毛道往回返时,忽然听见前面一阵响动,抬头一看有人来了,再仔细一瞧是鬼子漏。
原来,鬼子漏睡午觉被尿憋醒,到自家房后茅楼里撒了一泡尿就没了睡意,忽然看见姚锦冠扛着锄头从胡同匆匆经过,心说这大晌午头子还没到下地时候,她咋那么着忙下地呢,她指定睡懵登了,这可是天赐良机!跟上她,管她啥后果呢,先把她拿下再说。就这样,他悄悄跟到了下洼塘苞米地里。
“姚姐——”鬼子漏笑嘻嘻蹿到姚锦冠跟前,甜嘴巴舌地叫了一声。
“不许这么叫。”姚锦冠纠正道。
“你不姓姚嘛,为啥不让叫姚姐?”
“不好听,好像窑子里的姐。”
“姐,你咋来这么早呢?我怕你害怕我就跟来啦!”
鬼子漏不怀好意地往跟前凑,姚锦冠转身就跑。鬼子漏一边追一边嚷:“你跑啥呀,我还能吃了你咋的?你别跑哇!”
苞米垄沟连垄沟,姚锦冠根本就跑不灵活,没跑几步就被鬼子漏撵上了。她回身挥舞锄头:“你别过来!别过来!”鬼子漏一边躲锄头一边说:“你放下锄头,咱俩说说话。”她依旧挥着锄头,不让鬼子漏近身。不知打了多少下,都让鬼子漏躲过去了,累得她胳膊酸软了,直喘粗气。等她挥不动了,鬼子漏一脚踢开锄头,嬉皮笑脸地将她拉扯到怀里:“来吧,我的姚姐!”姚锦冠横眉怒目,拼命挣扎:“来人啊,救命啊!”鬼子漏说:“这是荒郊野外,你就是喊破了嗓子也没人听见的。你就老老实实认命吧,我不会让到嘴的肉飞了的!”
两人一阵扑腾,将苞米棵子弄倒一大片。姚锦冠毕竟是个女的,挥舞锄头的时候已经消耗了体力,又撕巴半天早没了长劲儿。她哭叫哀求,却无济于事,被鬼子漏摁倒在倒伏的苞米棵子上……
那只老鹞鹰还在高空缓缓盘旋,它无心继续欣赏村女被强暴的情景,忽然向着远处一只狂奔的野兔俯冲下去。
事毕,姚锦冠歇斯底里地嚎叫:“鬼子漏,我要告你!”鬼子漏满不在乎地说:“你有章程就告,看谁更丢磕碜。”姚锦冠哭道:“鬼子漏,你可把我毁了。”鬼子漏提上裤子,一边系腰带一边说:“这都是你自己找的,上赶子你不搭理,还把自己当个屁宝拿扭起来了,咋样?这回如作了吧!看你还拿不拿扭了!信我话就乖乖嫁给我,不然,我让你光腚子拉磨——磕碜一圈。”见她还在哭泣,提醒道,“哭吧,哭吧,你要不提上裤子走人,等出工的社员来了,可就都知道啦!”鬼子漏说完,顺着垄沟往地头走了,身后传来狼哇的嚎叫:“鬼子漏,你这个色狼!你不得好死!”
姚锦冠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乜呆呆地望着前院出神。不知过了多久,邻家的几声犬吠让她回过神来。她揉揉泪眼,依然听不见钟摆声,指针还停在十二点零七分。她气恨极了,用拳头把条琴盖子砸得嘭嘭作响:“你咋就不走了呢?你可把我害苦了!”姚老美回家见状,很是不解:“你不下地干活,对着座钟磨叨啥呢?”姚锦冠大声嚷道:“座钟停了,你咋不上劲儿呢?”姚老美撂下脸子:“多大个事儿,你跟我嚷啥?我不是没找着钟钥匙吗,你心里不顺茬,拿我出啥气!”看见丫球子蹦蹦跳跳从外面回来,横叨叨地问:“钟钥匙呢,是不是你拿玩儿了?”丫球子急忙从炕柜底下掏出钟钥匙,怯怯地伸给父亲。“啥你都想玩儿,弄丢了怎么整!”姚老美一把夺过,吓唬道。“再拿钟钥匙,看我怎么收拾你。”吓得丫球子不敢出声。
姚老美把钟钥匙插进座钟背后的孔里,顺时针转动,凭借手感知道上满了劲儿才拔出来。看看窗外的阳光,估计了一下时间,把指针拨向一点半,让钟摆又晃动起来。
姚锦冠没再上工,在家闷屈好几天,内心也矛盾了好几天。姚老美以为闺女闹小毛病了,要给她找大夫,姚锦冠只说不舒服不碍事休息一阵就好了。从此一天天少言寡语,也不正经吃饭,人明显消瘦了许多。姚老美见她连日愁眉不展,知道她心里肯定有事,但始终没敢亲自问,让二丫锦枝偷问,也没问出原因。窝囊数日,姚锦冠突然打起精神,要跟父亲谈谈。
“说吧,到底啥事?”
“我要嫁人。”
“嫁谁?”
“鬼子漏。”
“你吓我一跳!嫁鬼子漏?你没病吧?”
“爹,我没病,不嫁他又能咋样呢?”
“你虎哇,嫁那么个操神的货,你能有好日子过吗?”
姚锦冠就把怎么睡迷糊的,怎么到的下洼塘的,怎么让鬼子漏强暴的,一五一十全说了。姚老美听完,捶胸顿足:“妈呀,这亏吃的多厌哪!怪不得这些天你窝囊,谁成想你摊上这么个的事儿!人都传说下洼塘苞米地让人糟蹋了一大片,我也没想到你身上。你说你这命呀,可真是倒大霉了!”姚锦冠平静地说:“都是该着哇!我想好了,这辈子是欠这个挨千刀的,我认了。”姚老美担忧地说:“引个白眼狼入室,恐怕往后的日子过不消停啊!”姚锦冠说:“就嫁给他吧,不的,他能罢休啊?”
无奈,姚老美只好同意大闺女嫁人,刚挂锄就打发她出了门子。姚锦冠在金四迷糊家小矮房北炕违心地和鬼子漏过起日子,半年后独立门户,把家搬到了露天戏台后趟房。
姚老美逢人便讲究这个不争气的姑爷子:“我这张嘴还吧吧地谝扯人家呢,真是笑话人不如人,跟着屁股撵上人。这回可倒好,一个混球让我自己个儿贪上了……”正在街上讲着,忽觉背后有人,回头一看,鬼子漏正怒视他。
姚老美骂道:“你这死鬼,啥时候跑我后面的?吓我一跳!”鬼子漏瞪他一眼,提起公鸭嗓:“哎哎,你有没有脸,我告诉你几次了,不让你背后讲究我,你咋没记性呢?”姚老美说:“咋地?你想让我当哑巴啊?”鬼子漏横道:“你少说两句不能把你当哑巴牲口卖喽!”姚老美说:“哎,你这个没老没少的,咋说话呢?你拿你老丈人比牲口,哪有你这样的!我真是让老鹞鹰叨瞎了眼了,咋把闺女给了你了。”鬼子漏说:“咋地?你后悔了,后悔你就领回去!”
姚老美根本没把这个姑爷儿放在眼里,奚落道:“小样?这家伙嘚瑟的,尾巴快翘天上了。小子,你听着,我给还你编了一套呢!”张口说出一套词来:
鬼子漏,人性差,别在老丈人面前拿谱又摆架,生你的是你妈,揍你的不知道是不是你爸。
说完,扬长而去。众人嘻哈时,鬼子漏已经脸色铁青,提着公鸭嗓,冲着老丈人的背影大声嚷道:“姓姚的,你别倚老卖老,再狗鄙我,绝对让你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