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梅殒千山 (第1/2页)
梅香凝露于晨雾之间,暖风拂柳在午晴之时。季婷独行于纳凉居外的梅林,青灰石径蜿蜒如褪色的琴弦,每踏一步都惊起几片落梅。五指轻拢,一枚残瓣悄然栖于掌心,朱砂色褪作枯褐,脉络却清晰如昨日刻痕。
林深处,一株老梅虬枝斜探,暗香浮动,恍若二十二年未变的豆蔻时光。季婷倚树而立,素衣染上碎金晨曦,指尖无意识摩挲颈间——赎魂兰的余香早已散尽,唯余一道浅疤如褪色的墨痕。
闭目刹那,梅林忽而喧嚣。
风起,雪沫般的花瓣簌簌而落,铺成青缎软垫。季媛蜷在她膝间酣睡,淡绿绸衫滑落半肩,发间银梨簪缀着晨露,随呼吸轻颤。
玉婉嵋斜倚石案,素红绸衫垂落冰棱暗纹的裙裾,月白瓷盏盛着琥珀酒液,她低眉浅呷,唇间逸出半阙残诗:“雪砌千枝玉,香凝一斛愁……”
防潮垫上,甜糕零落如星。天青绸衫的何芊岚与浅橙襦裙的宁岄为一块杏仁酥扭作一团,笑声惊飞枝头雀。
宁岄指尖沾了蜜糖,反手抹向何芊岚鼻尖,后者佯怒扑去,裙裾扫翻茶盏,清茶洇湿季媛袖口。
季媛蹙眉翻身,嘟囔一句“阿姐管管她们”,却未睁眼。
季婷轻笑,拈起落梅别在妹妹鬓角。那时梅香浸透时光,连风都裹着糖霜的甜腻。
而今风止,枯瓣坠地无声。
季婷睁眼,老梅依旧孤寂,菌毯残片与青灰碎石蜷缩在根须间,似嘲弄往昔的绚烂。她俯身拾起半截断枝,裂口处渗出琥珀树脂,凝成一颗浑浊的泪——像极了紫玉香盒坠入深渊前,折射的最后一线天光。
二十二载血火,焚尽的不止梅林。
……
“梅殒如雪,人散如尘。”
玉婉嵋的嗓音自槐荫下浮出,素红身影如一片薄冰滑入季婷余光。她垂眸抚过镇三江碑,青苔覆了“陆澂”与“程峙”的刻名,只余“天下归心”四字锈迹斑驳。
“那两个老家伙斗了一辈子,如今碑冷人寂,倒省了聒噪。”玉婉嵋指尖凝霜,抹去碑角蛛网,“你却醒了,季师妹。”
季婷未应,目光锁在碑文裂痕——那处缺角,恰似当年江铭炎一剑劈落的讥诮。
“沉眠廿二载,江湖早非你的江湖。”玉婉嵋转身,月白裙裾扫过石阶,“倒是该贺你,凭空得了个儿子。”
“他不是我儿。”季婷攥紧断枝,树脂渗入掌心,“魂人替身造的孽,与我何干?”
玉婉嵋轻笑,袖中滑出一枚青梅玉佩,裂纹被金丝细细补缀。
季婷转眸将笑意返还给玉婉嵋:“这些年……可还恨阿媛?”
十七年前那场暴雨转瞬映入双瞳——岳嬷嬷跪在终夏峰断崖前,枯槁的手攥着玉婉嵋的月白裙裾,断剑割破掌心,血混着雨水渗入襁褓:“她身上流着季媛的血……可是!”
“季家血脉?”玉婉嵋冰玉禁步的银铃在风中碎响,垂眸看向啼哭的婴孩,“不过是借尸还魂的孽债。”
“玉首座……求您给她个名字……”岳嬷嬷的额头重重磕在青石上,血水混着雨水蜿蜒如蛇。
玉婉嵋拂袖转身,月白裙裾扫过襁褓残片上绣的幽兰纹:
“从今往后,她叫岳冰箐。”她将平安符塞进婴儿怀中,符纸下压着一块青梅玉佩。
……
玉婉嵋指尖摩挲玉佩裂痕,寒霜自她袖口蔓至季婷脚边:“季媛确实可恨——她到死都在用魂人替身愚弄所有人。”
季婷垂眸望着菌毯上凝结的冰晶,恍惚又见妹妹被龙角贯穿时扬起的血沫:“阿媛以命换我一线生机,魂人不过是她执念的残渣……师姐,你困在恨意里的年岁,比尸骨成灰的时间还长。”
玉婉嵋骤然捏碎冰晶,碎屑却反射远处鹅黄绸衫的身影:“师妹倒是豁达,可惜救不了被执念裹挟的活人——”
风骤紧,鹅黄身影掠过梅梢。岳冰箐跪地奉剑,发间冰晶步摇轻响:“师父,浪天冒险团已肃清妖魂残部,辰时便要启程。”
玉婉嵋颔首,玉佩抛入少女怀中:“物归原主。”
季婷指尖轻叩镇三江碑,忽而倾身低语:“你告诉她了?”声若蚊蚋,碎在风里。
玉婉嵋恍若未闻,月白裙裾扫过碑面青苔:“这群莽夫虽行事粗鄙,倒替山庄省了清剿的功夫。”她瞥见岳冰箐欲言又止的神情,眉峰微挑:“还有事?”
“宋团长把天堑号停在斗剑坪前。”岳冰箐耳尖泛红,“他说薛少陵断了两根肋骨,王昭林的空渊剑饰被熔岩焚毁,葬剑山庄连半瓶金疮药都没给……”她越说声越低,“还嚷嚷什么‘御剑术追不上飞船尾气……’”
“放肆!”玉婉嵋袖中冰棱骤凝,梅林霎时覆上薄霜,“区区商贾之徒,也敢辱我仙门?”她拂袖震落满枝残雪,“带路!我倒要看看那铁疙瘩快得过终夏峰的踏雪无痕否?”
……
日影斜过镇三江碑,梅瓣碎金般洒在季婷肩头。江刃飞踏着枯叶走近时,千羽剑的寒气惊落了碑角一只灰雀。
“娘亲。”少年站定三步外,嗓音像淬了冰的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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