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魏博鼓噪(万字大章) (第2/2页)
与此同时,长安的快马也抵达了河南道的宋州宋城县。
圣旨是在正堂诵读的,刘瞻与何全皞、韩君雄,李国昌、李克用等人都在场。
圣旨读完后,何全皞与韩君雄松了口气。
虽说没有达到预期,但朝廷的犒赏也不算少了。
二人松了口气,但李克用和李国昌却心里不是滋味了。
他们这几日早就看出了魏博外强中干的底子,眼见魏博随便威胁几下,朝廷就给了这么多钱粮,二人顿时觉得自己作价太便宜了。
好在刘瞻也感受到了这对父子的不舒服,因此连忙对何全皞二人笑道:
“二位不如回营询问询问帐下兵马态度,若是可以,还是提早返回魏博较好。”
“告退。”何全皞与韩君雄闻言颔首,随后走出了衙门。
在他们走出后,李国昌父子本来也想离开,刘瞻却拦住他们道:
“二位麾下兵马强壮,虽尚未建功,但老夫愿意出万贯犒赏三军,只为三军南下作战时奋勇杀贼。”
一万贯虽然不多,但对于日子不好过的李国昌和李克用而言,确实是笔巨款。
“多谢刘使相,请使相放心,只要我父子还在您麾下,必然尽心讨贼!”
李国昌连忙表态,李克用表情也微微动容。
刘瞻见状十分满意,起身扶起作揖的二人道:“稍后我会派人将犒赏送往贵军牙帐,二位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这魏博得了犒赏,想必过些日子便会拔营离去,届时我军便能南下了。”
“是!”李国昌和李克用作揖应下,随后离开了正堂。
在他们走后,刘瞻也继续处理起了政务。
李国昌他们回营后,果然看见了把牙帐围成一团的本部将领。
眼见这对父子到来,所有军将纷纷让开一条道,但见牙帐前不仅摆着上百口箱子,甚至还有两头老牛和几十只羊和一袋香料。
“这些都是刘使相派人送来的?”
李国昌与李克用心里闪过感动,而四周军将也连忙点头:“说是给我们的犒赏。”
“好!”李国昌闻言,当即挥手道:“杀羊宰牛,先好好吃一顿,等会分钱!”
“是!!”众人纷纷应下,随后便安排人杀羊宰牛,使得肉香不断飘荡。
相较于他们的热闹,何全皞与韩君雄此刻却坐在牙帐内,凝重看着帐内的牙将们。
“此前提的条件,朝廷没有答应,但也给了二万匹绢,五万贯钱。”
“朝廷对我们已经不薄,先后三次的犒赏,足有二十余万贯,我军既然已经决定回乡,那便不要逗留了。”
“今夜大伙好好休息,明日拔营北上回家。”
何全皞觉得自己此番安排没有任何问题,就连他左首位的韩君雄也是如此觉得。
不过面对他的这番话,牙将们却依旧面露不满。
“前面的是前面的,这次是这次的,哪里能论一处来。”
“没错,二万匹绢和五万贯钱看着多,分到手上才有多少?”
“六千弟兄分一分,每个人连四匹绢都凑不上,十贯钱都拿不到。”
“这些日子玩女人都花了不少钱,这点钱打发谁呢?”
军将们纷纷暴露不满,何全皞听后,额头青筋暴起:“某早就下令,让尔等节省钱粮,不得在军中开设营妓与赌场,如今犯了错,却又来怪某,是何道理?”
何全皞本以为能镇住这群人,可这群人经过何全皞兵败黄巢手下后,早就不把他当回事了。
“哼,当初节帅说南下必然大捷,结果折了快两千弟兄。”
“没错,这点钱别说我们够不够花,便是连弟兄的丧葬都不够。”
“节帅,您还是继续向朝廷请表吧……”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何全皞听得头大,不由拔高声音:“够了!”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何全噶也怒目看着众人道:“只有这点,要不要看你们自己!”
“都滚下去吧!”
何全皞说罢,当即便起身走到了屏风后。
眼见何全皞如此,反应过来的军将们也脸色难看,但最后还是退出了牙帐。
韩君雄留了下来,面对何全皞道:“不如等回了魏州后,从衙门中拨些钱来犒赏弟兄们?”
“哼,只有这点,他们爱要不要!”
何全皞还在脾气上,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建议。
韩君雄见状摇摇头,随后便离开了牙帐。
在他离开的同时,却见远处离开牙帐的牙将们聚在一处,似乎在讨论什么。
他眉头微皱,仔细想了想后还是觉得不该多管闲事,自己返回帐篷休息去了。
接下来的两日时间里,魏博镇的营盘内没有任何消息传出,似乎已经接受了朝廷只发二万匹绢和五万贯钱的犒赏。
第三日,随着一千多辆车马从东都方向靠近宋州,刘瞻亲自出城迎接,随后带着这队车马来到了魏博镇的营盘前。
当车马停下,营内的魏博镇官兵全都跑了出来,目光贪婪的望着那些车马。
何全皞也带着韩君雄和诸多军将走了出来,而刘瞻也作揖道:“这便是朝廷送来的犒赏……”
“娘贼的,终于送来了!”
“快,分了钱早些回魏州去。”
他话音落下,无数魏博官兵便上手开始抢夺起了这些车马的马缰,但刘瞻却尴尬道:
“绢帛与钱财确实是犒赏,不过这些车马却不是……”
何全皞闻言,当即看向那群官兵,呵斥道:“搬下箱子,不可动车马,违者军法从事!”
他的话引得魏博的兵卒们脸色不满,但看在犒赏的份上,兵卒们还是老老实实的开始搬运起了箱子。
刘瞻见状,当即说道:“老夫已经命人去采买二百只羊和四头牛了。”
“今日设宴,便算是何节帅的开拔宴了,还请不要觉得寒酸。”
“劳使相破费了。”何全噶对刘瞻作揖回礼,心中十分感激。
他与刘瞻也相处了好几个月了,知道刘瞻此人为官清廉,每日不过食些糙米野菜,偶尔才能吃些肉食。
为了不与百姓争利,他也没有圈出自己的职田,而是只留下八亩田地来供他与家人吃食,余下都靠俸禄。
多出来的职田,他都分给了百姓耕种,不收租子,对外镇兵马的事情也极为上心。
何全皞虽然对百姓轻慢,但对于刘瞻这种人,他还是由衷感到敬佩的。
想到此处,何全皞便邀请道:“既然是开拔宴,那还请使相今夜为我军主持。”
“好好好……”刘瞻笑呵呵抚须,而后便与何全皞前往了牙帐。
不多时,绢钱都运到了牙帐前,何全皞也召来了军中的牙将们。
“此二万匹绢,五万贯钱中,留三成给阵没的弟兄们,两成归队长以上将校,余下五成发给军中弟兄们。”
“是……”
牙将们老老实实的答应了下来,但人群中的韩君雄却觉得心神不安。
半个时辰后,宋城县内的宣武镇官兵送来了四头老牛和二百只羊。
虽说不多,却也不算少了,至少每个人都能尝到四五两的肉味。
不过对于魏博的牙兵们来说,这点肉食显然满足不了他们。
与此同时,牙将们也开始分发犒赏。
牙兵每人领到了四匹绢、七贯钱,而普通的魏博州兵只领到了一匹绢、三贯钱。
饶是如此,州兵们却仍旧兴高采烈的杀羊宰牛,可那一千的牙兵却脸色阴沉难看。
“直娘贼的,南下干活死了那么多弟兄,就拿这点东西?”
“何全皞这个杂种,老子恨不得剐了他!”
几个牙兵忍不住开口,但这时却冒出一道声音:“干脆宰了他,不然就他这么折磨,什么时候是个头?”
“莫不是忘了,这几个月挨的鞭子了?”
这道声音出现,所有牙兵顿时想起了他们这一路南下,不停触犯何全皞定下军纪而遭受的鞭挞。
一时间,众人胸中顿时燃起怒火,但又听见有牙兵道:
“这、这何全皞虽说严了些,但总归给钱,就这么宰了不太好吧?”
“是啊,要宰也得回魏博再宰啊……”
“南边就是沙陀那群杂种的营盘,要是他们强干预,我等该如何?”
“一群狗鼠,害怕他们作甚?他们也不过陇右败退下来的野狗罢了!”
几道挑拨的声音响起,众人心中想法愈发清晰。
“直娘贼的,同意干的,今夜与我一起坐在牙帐附近,听到鸣镝声就动手。”
“动手之后怎么办?”
一个军头站起身来,恶狠狠说着,旁边的另一名军头却询问起了后路。
闻言,其它军头面面相觑,唯有执意要杀何全皞的那军头狠厉道:“韩君雄这个人不错,到时候推举他为节度使。”
“好!”听到要推举平日里多照顾他们的韩君雄,众人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与此同时,天色也渐渐变黑,而魏博的营盘内也点燃了无数篝火。
数千将士在篝火堆下分别坐在各区域,而牙帐面前则是坐着何全皞、刘瞻与十余名牙将、列校和队长。
在他们的两侧,还有不自觉凑到一起的二百余名牙兵。
很快,肉食被端上了案几,每个人面前都摆上了粟米饭和最少三两的牛羊肉,以及热腾腾的肉汤和胡饼。
“今日拔营宴便不予饮酒了,明日辰时拔营北上,安心回家。”
何全皞举起装有肉汤的木碗,笑着示意众人。
眼见他如此,四周人当即便举起木碗,对着肉汤喝了口后放下。
与此同时,刘瞻也拍了拍手,十余名乐师在牙帐内奏起了乐曲。
虽无伶人唱曲,但听着曲子也极为惬意。
天色愈发昏暗,众人也吃得满嘴流油。
眼见宴席就要结束,角落处的一名军头,当即张弓搭箭,往何全皞方向瞄准。
“嗖嗖——”
忽的,刺耳的鸣镝声突然响起,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见何全皞肩膀中了一箭。
“直娘贼!”
“敌袭!!”
前者是军头眼见没射中而大骂,后者则是韩君雄等人的叫嚷声。
眼见没能射死何全皞,四周牙兵顿时掀翻了案几,从案几下拔出鄣刀,取出弓箭。
“何全皞贪墨了我等的钱粮,宰了他,夺回钱粮!”
“谁杀何全皞,赏钱二百贯!”
“宰了何全皞!!”
不过呼吸间,何全皞中箭,韩君雄等人呼唤,牙兵们掀桌拔刀。
刘瞻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便见无数箭矢朝他们射来。
韩君雄连忙按住刘瞻趴下,而何全皞则是狼狈滚了一圈,试图冲入牙帐内,取兵器对抗。
牙兵们一拥而上,将在座的牙将尽数包围,牙将们也坐着大汗淋漓,不敢动弹。
数十名牙兵杀向何全皞的牙帐,冲入其中后,却发现帐篷被划开一道口子。
“追!他中箭跑了不了多远,把营门关上!!”
领队的军头叫嚷着,霎时间数百名牙兵立马活动起来。
何全皞狼狈逃亡,连滚带爬的来到了州兵聚集的地方。
“这群人作乱,谁杀了他们,就顶替他们的缺!!”
何全皞厉声呼喊着,声音几乎告破,鲜血浸透肩头。
州兵们纷纷拔出鄣刀,却犹犹豫豫,不敢上前。
见状,领头的军头当即说道:“直娘贼的,我等牙兵均沾亲带故,你们即便与我们为敌,日后也回不了魏州。”
“且想想这狗辈一路严苛我等,不让劫掠,不让玩弄女子,眼下连朝廷的犒赏都要贪墨,尔等若是杀了他,某便推举你们当牙兵!”
军头的话,瞬间让州兵们动摇了起来。
何全皞见状连忙打断:“某是朝廷册封的节度使,汝等若杀我,视作叛乱!”
“叛乱?天下叛乱的那么多,朝廷拿什么来与我们斗,狗辈!”
军头提刀靠近何全皞,挡在他面前的州兵都下意识后退,为他让出了一条道来。
“你敢杀我?!!”
何全皞瞪大眼睛,军头不语,只是举起手中鄣刀,一刀劈在他咽喉处,在鲜血迸溅时,又狠狠刺入其胸口。
何全皞捂着脖子,眼神惊恐看着军头不断挥刀,渐渐没了声息。
“哔哔——”
“敌袭!!”
“有人围营!!”
忽的,营盘的岗哨传来了刺耳哨声,所有人脸色大变。
“直娘贼的,是谁围了营?!”
军头叫骂,连忙带人撤回牙帐前。
与此同时,几名军头正在规劝护着刘瞻的韩君雄。
“韩使君,弟兄们尊敬您才推举您,您只要先把这狗辈交出来,您就是魏博的留后!”
“混账话,刘使相对我等甚善,尔等为何要谋害刘使相!”
韩君雄正在反驳军头的话,便见另一名军头浑身染血,提着颗首级走了过来,心里发凉。
首级被丢到了韩君雄和刘瞻面前,那军头作揖道:
“韩使君,何全皞这狗辈死有余辜,您平日里对弟兄们不错,我等皆愿意推举您为留后。”
“哔哔——”
忽的,哨声愈发响亮,这代表营盘外的兵马很多,情况十分凶险。
众人纷纷皱眉,几名军头更是挥刀指向刘瞻。
“定是这狗辈提前埋伏,让宣武军包围了我们。”
“他知道我们谁先动手,必须宰了他!”
“没错,宰了他!”
“杀!杀!杀……”
众人异口同声的喊着杀,刘瞻脸色惨白,韩君雄也面无血色。
这时候,却见一名列校跑到了此处,急忙道:
“代北的那群胡杂包围了营盘,让我们把这人交出去。”
他指着刘瞻,刘瞻与韩君雄闻言,纷纷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不行,他看到了某杀何全皞,不能让他活着。”
斩杀何全皞的那名军头说着,刘瞻闻言却道:“此乃魏博镇内的事情,老夫决不干涉参与。”
韩君雄听后,厉声道:“你们也都听到了,刘使相说不会参与,你们还继续围着干嘛?”
“若是营外的沙陀骑兵和城内的宣武军得知你们哗变,你们以为你们还能走出宋州吗?!”
“听我的,把刀收起来,我保证刘使相不会追究你们的罪责。”
众人闻言,这才想起宋州不止他们和沙陀,还有两万多宣武军呢。
虽说这两万多宣武军只操练了半年,但配合上李国昌父子,他们这六千人还真不一定能安全回到魏州。
一时间,不少人都动摇了,而刘瞻见状,当即开口道:“我愿意以通济渠发誓,决不追究诸位,还请诸位放老夫离开营盘。”
韩君雄闻言,当即催促道:“还犹豫什么?都把刀收起来!!”
原本就动摇的众人,见状纷纷收起刀来,而韩君雄也开始护着刘瞻出营。
无数牙兵紧跟着他们,直到营门打开,他们这才看到了营外聚集的数千沙陀精骑。
“直娘贼的,快把刘使相交出来,不然别怪某率军攻营!!”
众人听到了李国昌的叫嚷声,纷纷停下了脚步,而韩君雄则是亲自护送刘瞻来到了沙陀军前。
李国昌举着火把翻身下马,眼见刘瞻无碍,这才作揖道:“使相,某来晚了!”
“不不不、若非军使,老夫今日恐怕要身首异处了……”
刘瞻咽了咽口水,随后转身对韩君雄作揖道:“今日之事,老夫会奏表朝廷,但不会提及具体姓名。”
“韩使君若是不愿意在微博待着,不如转来宣武镇如何?”
“某恐怕来不了了……”韩君雄苦笑,心里仍旧止不住后怕。
魏博的牙兵要推举他为留后,这说明自己被选中了。
自己若是敢跑,留在魏州的妻儿又该如何?
“使相,某先护送你回城。”
李国昌见状,当即扶着刘瞻上马,自己另骑其他马匹,亲自护送刘瞻返回宋城县。
与此同时,韩君雄也走入了营盘,重新回到了牙帐前。
眼见他回来,原本的军头和牙将们似乎都商量好了,纷纷作揖:“韩使君,魏博还得靠您操持。”
“没错,还望使君莫要拒绝!”
何全皞的首级还在地上,几名牙兵将其视作蹴鞠,几脚便踢入了篝火中。
大火焚烧其头,看得韩君雄心生寒意,哪里敢拒绝他们的“好意”。
他咽了咽口水,勉强挤出个笑容。
“某,定会好好操持魏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