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手段 (第2/2页)
至少,绝大多数人都惯于这样认为。
一旦产生怀疑,就会迅速冷静下来,也就避免了狂热。
不只是劳工,任何人只要冷静下来,便会习惯性地权衡利弊、计较得失,所思所想也变得谨小慎微。
多年以前,海老鸮就曾告诫过江连横:三思而后行,谋定而动,当然没什么错,但如果想得太多,就免不了患得患失、瞻前顾后,最后往往一事无成。
没有三分莽撞,哪得一腔热血?
并非人人都像张连富那般了无牵挂,大伙儿叫歇,是为了更好地活着,而不是更痛快地寻死。
官差走后没多久,渐渐地,大家便又将注意力转到了复工谈判的结果上来。
有劳工带头问道:“刚才到底谈得咋样儿啊?”
江连横身为居中调停者,理当做出回应,于是便站在石阶儿上,很严肃地说:“双方谈判的过程,尽管有些波折,但也并非毫无进展,起码奉天机械厂这边的情况,已经率先达成一致,并且准备……”
话到此处,忽然转过头来,笑着却说:“黄经理,这个喜讯,还是您来公布吧?”
黄经理点点头,随即走上前,朗声宣告:“刚才的谈判,在江老板的居中调停下,经过双方的共同努力,奉天机械厂就复工事宜,现已达成一致,大家回去休息半天,明儿一早,准时复工!”
紧接着,便将最终的复工条件,逐一公布出来。
言毕,现场掌声雷动。
奉天机械厂的劳工并没有太在意最后一条诉求,归根结底,大家最关心的还是工钱。
一听每月工钱涨了两元五角,已经超出预期,并且缩短了工时、延长了假期,大伙儿心里就挺知足,甚至觉得这次叫歇,可以称得上是一场胜利。
“那印刷厂呢?”
人群之中,又有劳工提问。
江连横站出来说:“印刷厂的情况比较复杂,现在还没能达成一致,但我相信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
有人翻开记事本,拿着钢笔追问道:“江先生,我是《盛京时报》的记者,请问双方具体都有哪些分歧?”
江连横摆摆手说:“抱歉,我只是这次谈判的调停者,在结果没有出来以前,我不方便透露太多,至于其中的具体细节,你们可以询问当事双方。”
记者闻言,便又拥去了朱总办面前。
朱总办眉头紧锁,故作叹惋道:“我也不想透露具体细节,但我可以说,在刚才的谈判过程中,我方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并且展现了极大的诚意,暂时没能谈妥,于我个人来说,只是觉得非常遗憾。”
记者见问不出来,便又跑去劳工那边询问。
然而,自从张连富走后,印刷厂的劳工就好像突然哑巴了。
倒也不是无话可说,而是许多人对现有的复工条件已经很满意了,至于能不能成立西家行,他们并未特别关心,于是便有些茫然无措,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人绑架了似的,不小心上了贼船。
其他几个反对者,刚才眼见着张连富被官差带走,此刻也闷头收敛了锋芒。
老孟毕竟不是独身,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要养,其言谈举止,便显得格外谨慎,竟也不肯透露分歧细节。
众记者见状,便只好又去询问江连横。
“江先生,《东三省公报》记者,请问下一次谈判是在什么时候?”
“为了能让印刷厂尽快复工,我们在会场里的原定计划是,今天下午再次举行磋商谈判,但是大家刚才也都看见了,现在劳工那边少了一个人,为了确保劳方权益不受损害,我个人提议,改由明天同一时间再谈。”
说罢,江连横随即转头询问:“朱总办,您的意思呢?”
朱总办不敢有任何异议,但在外人面前,还得佯装沉吟,想了许久才说:“也行,既然江老板发话了,那我就再体谅体谅劳工吧!”
话犹未已,围观看客立时交口称赞。
“哎呀,江老板的为人不愧是这个,真替劳工说话呀!”
“那可不,江湖中人,义字当先!”
“这话说的,人家可是联合西家行的荣誉主席,他要是不讲公道,那些做工的怎么会同意他来调停呢!”
众记者也连忙将这番问答记录下来,紧接着又去询问商埠局的官署代表。
“刘先生,你这次代表公署旁听劳资谈判,请问你有什么具体感想吗?”
刘帮办好拽词儿,当即就把预先准备好的辞令端出来,说:“依我来看,商民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矛盾,事态之所以一再恶化,恐怕还是受到了某些人的挑唆,才酿成这场闹剧……”
记者的提问似乎永无止境,刘帮办的回答也总是老生常谈。
江连横不愿多待,随意推辞几句,便在自家保镖的护送下,先行乘车离开了商会大楼。
另一边,老孟也不愿枉费了张连富的嘱托,于是便带领众人,当即返回奉天印刷厂,召集工友弟兄,准备延续张连富要在厂内筹办西家行的主张。
可惜,事与愿违。
没有张连富摇旗呐喊,众人的心气立马萎靡下来,就算老孟再怎么声明利害,也只能堪堪获得半数支持。
乍一听,人数好像不少,其实大多都是看在往日交情的份儿上,勉强在口头上支持几句罢了。
倘若复工进程继续拖延下去,这些人便会立刻改变主意,没有丝毫迟疑。
毕竟,最重要的是涨工钱。
这项要求得到了满足,其他只是次要目标。
而且,眼下机械厂复工在即,印刷厂就变得形单影只,大家听了消息,便也没了继续抗争的劲头儿了。
老孟摇头兴叹,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张连富在印刷厂里的作用,根本无人可以取代。
话虽如此,好歹也算得到了半数口头支持,总该在下次谈判的时候争取一下,才能不负兄弟的嘱托。
可以预见,下次谈判就是最后的机会。
老孟为此留在工厂里,跟几个坚定的支持者商量了许久,直到天色擦黑,才紧忙返回家里——还得给瘫巴老娘做饭去呢!
大西关的一间小砖房,前后无院,左右荒凉,还没等走到近前,就见自家媳妇儿正蹲坐在门槛儿上抻脖眺望,神情似乎有些焦躁。
“诶,你咋回来了?”老孟急忙小跑过去,皱眉追问道,“你今天不是上夜班儿么,早知道你在家,我就不回来了,那边还等着商量叫歇的事儿呢!”
媳妇儿一听,猛就窜起来,哭喊着埋怨道:“你咋不死在厂里,还在那商量叫歇呢,咱家孩子都找不着了!”